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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侯门(3)

有康的泪已经汹涌而出,那泪水和挂在睫毛眼帘上的冰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冷是热。

她已经被那盆冰水浇得麻木,浑身没有任何知觉了。

不过她到底是咽下委屈,噗通跪在那里,一字字地道:“谢姑娘赏。”

第3章 南平王世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醒来时,便见窗外比往常更白亮一些。

顾嘉知道这是下雪了。

她披上夹袄,来到了窗前,透过窗子看远处白茫茫的山,却见雪花飘舞群山起伏,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间。

顾嘉看着这场雪,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是记得这场雪的,因为这场雪,她的行程耽搁了一两日。

连这种些许小事都和自己记忆中一样,那其他大事呢,必然也是一样的吧。

如此一来,自己倒是可以利用自己前世的所知来自己好生谋划了。

之前还不够笃定,现在是确信无疑了。

她回忆着往后六年将会发生的大小各样事,心中不免泛起惬意。

上辈子的那个顾嘉为了能让博野侯府看得起,也为了让夫家孟国公府看得起,实在是拼尽了力气的,累得气都喘不过来。

这辈子,她有了这个先机,不需要再那么辛苦了。

先过去博野侯府,把曾经堵心的通通给掰过来,出一口恶气,再趁着那爹娘对自己愧疚正浓,把能提的要求都提了,把该捞得都捞足了,然后撒腿离开。哪怕离开后只做一个寻常农妇,也好过在那深宅内院憋屈地过一辈子。

正这么暗自盘算着,便听得窗下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探头往窗子外看了看,认出正是有康有平那两个丫鬟在说话。

她们其实是在楼下树底下,距离这窗子并不近,自以为私藏在那里说话会隐蔽,但其实楼上人听得真真切切。

顾嘉昨晚小小教训了有康后,便对这群势力奴才的气恨减淡许多,本来已经懒得理会这两个人怎么想了,谁知道听到她们在那里偷偷说话,仿佛提起自己,不免竖起耳朵细听。

那有康却是在用沙哑带着鼻腔的声调冲着有平哭诉。

“真看不出来,她竟是这么一个有手段的,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依我看,回去府里,咱不在她跟前服侍还好,若是真落在她手里,怕是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她这手段,倒是高明得很,可真看不出来呢!”有平若有所思。

若是有康心中不忿,说姑娘歹毒竟然用冷水谋算她,那姑娘会反过来问我当姑娘的竟然用冷水洗漱,你这当丫鬟的怎么就不能浇一盆冷水;若是有康辩解说不知道洗漱不可以用冷水,那姑娘可以说这是教你长见识的。

反正怎么说,姑娘都有理,有康只能憋屈着了。

“可不是么,真是堵得我哑巴吃黄连,苦只能往肚子里咽!”有康抹了一把眼泪,紧接着便打了一个打喷嚏。

她昨晚得了那盆冷水,又着实跪了一会,回去房间就喷嚏不止,怕是要得风寒了。

“罢了,我们之前都小瞧了她,以后都小心着些吧,这得好生当主子看待,要不然等回去侯府里,她朝夫人跟前一告状,遭殃的必定是你我。”

“说的是,可真真是错看了她!”有康心中不忿,哀怨异常。

顾嘉听着这两个丫鬟在那里唧唧歪歪,颇觉得好笑。

这两个也实在是笨,搁那树底下说话,楼上客房里听着简直是在耳朵边说话一样,听得真真切切,她们也不怕丢人?

她心念一动,干脆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块皂,直接对着那树底下扔过去。

“呀——”树底下两个窃窃私语的丫头一惊,之后恍悟什么,赶紧做鸟兽状散了。

顾嘉冷笑一声,突然发现,这两个丫头也实在是愚蠢至极。自己上辈子是有多傻,才能看不出来这两个丫头的心思,竟然就那么忍心吞声那么久。

她站在窗子前,隔着那飘洒的片片雪花,望着那连绵起伏的雪山,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缥缈又清晰。上辈子那个糊涂的自己,临死前才终于醒悟了。

自己何其有幸,能够重活一世,倒是能好生扬眉吐气一番。

正想着间,突觉周围仿佛有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她微抬起头,只见对面不远处的客房,同样是二层的客房里,有一男子正立在窗前。

那男子看着颇为年轻,也不过二十上下,容貌俊美,肌肤雪白,黑眸生得犹如黑曜石,鸦青色长发顺着他的肩膀逶迤而下,身穿紫罗兰长袍,头上戴着八宝紫金玉冠,浑身上下透着尊贵。

这个人,顾嘉是知道的。

上辈子她也是在这个客栈里遇到过,和博野侯府家的两位公子有些交情的,南平王世子赵脩,是南平王世子的嫡长子。

上辈子的顾嘉刚刚从乡下地方走出来,遇到这南平王世子赵脩,那自然是惊为天人,几乎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俊美尊贵之人。

这落在随行嬷嬷丫鬟们眼中,自然又是引人笑话。

死过一次的顾嘉再次看到这尊贵不凡的南平王世子,心中有几分淡淡的笃定,那是世间一切都随着自己的记忆在行进的笃定感。

而除了那几分笃定,再无其他了。

锦绣富贵窝里走了一遭,她早看透了这些侯门公卿世家子,即便是南平王世子又如何,不过是吹箫弄月吟诗作对的虚架子罢了。

他们不会看得起她小小一个乡下女,她也再不会把他们放在眼中。

更何况,顾嘉记得,这位南平王世子后来也是早早地没了的,比她死得还早。

顾嘉漠然地收回了目光,之后抬手关上了窗子。

随着那朱色窗棂合上,外面那个粉雕玉琢的世界,连同那尊贵俊美的男子,都逐渐缩小为一条细缝,最后终至不见了。

——

因这一场大雪,顾嘉的行程自然是耽搁下来。而随行的有康也因为顾嘉那一盆冷水得了个风寒,躺在客栈里高热不退。

顾嘉倒是没想要她的命,便也让人去请了大夫来,胡乱地吃个药看病。

与此同时,住在对面的那位尊贵世子自然也因为耽搁下来。

这次接顾嘉回燕京城的是博野侯府的一位管事,姓谭。这谭管事人情练达,也曾跟着主家送迎客人,见识颇多,自然认出这位南平王世子,特意过去拜见了。

这件事自然回禀到了顾嘉面前,那李嬷嬷便撺掇说:“这位世子和咱家两位少爷素来都是有些来往的,南平王更是和咱侯爷有过交情。论理说姑娘既然遇到了,合该见个礼。”

顾嘉一听这话,便微微扬眉,不解地道:“我虽被养在乡下妇人之手,可是我的养父母也曾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既是出门在外,我无父母兄长在此,他亦无长辈随行,孤男寡女,哪有就这么去见面的道理?嬷嬷是好心,但是却不太懂理,亏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难道不懂得避嫌,倒是要我这个姑娘家做出自毁名节的事?”

李嬷嬷微惊,抬眼看去,见顾嘉竟然是一脸刚烈,不由无奈。

要知道大昭朝民风还算开明,于女子禁锢并不若前朝那么严苛。两家既然素来有些交情,恰好在这荒僻之处遇到了,又被大雪困在客栈里,打个招呼见个礼,别人也不至于挑出什么大毛病,真没到毁名节的地方。

不过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拿着那迂腐的陈词滥调来说事,特别是乡下落后愚昧无知的百姓,反而比燕京城里贵家千金更讲究那老一套。

李嬷嬷心中暗暗有些鄙薄,不过还是笑道:“姑娘说得是,有理,是老奴想错了。”

顾嘉自然是知道李嬷嬷心里想什么,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可没想着去讨好谁,也不指望着给自己立下什么好名声,这一次她是怎么自己得意怎么来,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至于她第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李嬷嬷了。当年她妆匣里的那些头面,最好的一个钗子上面的珠子不见了,她胆小怯懦,怕博野侯夫人见了责备她粗心,都没敢提这事儿,后来只能推说不喜欢从此不戴。结果呢,过了好几年,她偶尔间看到李嬷嬷的孙媳妇头上簪子明晃晃地就有那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