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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119)

殿内浓烟越来越多,谢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慕扶兰见戚灵凤被制住了,松了口气,正叫人立刻将谢母转移,自己也要出去,却听到宫卫领队发出的吼叫之声。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不知谁人扑了上来,将她一下子扑倒在地。那人也跟着,压在了她的身上。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犹如电光火石的那个瞬间。

慕扶兰仰面倒在了地上。她睁开眼睛,方认出将自己扑倒在地的人,竟是谢长庚。

他也来了这里。此刻就趴在她的身上,脸压于她的颈侧,人一动不动。

慕扶兰知道事情不对了。她的心跳蓦然加快。她抬起自己的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背,在他靠近肺腑的位置,摸到了一手带了点黏糊的温热的液体。

“谢长庚!”

她骇然,大叫了一声。

他的肩膀动了一动,低低地道了句“我无妨”,从她身上慢慢地起来。

宫卫们早已将戚灵凤的双手反绑,死死制住。领队捧着从她袖内卸下的一只箭筒,跪在了谢长庚的面前,惶恐叩首:“卑职失职,请陛下治罪!”

戚灵凤的面容彻底扭曲,以致变形。

她恨谢母的出尔反尔,但比起谢母,她最恨的,还是慕氏这妇人。她一腔恨意,在宫中忍辱负重数年,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本就是为复仇。获悉她被接入皇宫做了皇后,她更是恨得无法自控。怀着宁可玉碎也不叫瓦全的心,她选在了今日动手。她将袖箭藏好,为了能一发致命,她要这妇人离自己近些,再近些。

然而她没有想到,那枚袖箭,射中的竟会是他。

他为了那妇人,竟以身挡箭。

她瞪大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身穿龙袍的男子——她从前便认定日后前途无量,也认定会是属于自己的男人。

如今他做了皇帝,他身边的女人,不是自己。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他后背那正往外慢慢渗着血的地方,突然,放声大哭。

“姐夫!我不是故意的!赵羲泰说宫女不引人注目,从前安排我进了宫,也是他给了我这东西,说能帮我复仇。他叫我等,等日后听他命行事。他本是叫我刺杀你的……如今我才知道,我不想你死……只要能留在你的边上,哪怕远远看到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姐夫,我从前救过太后的,你难道都忘了吗?为了救太后,我自己的娘都没了。你却那么狠心对我。她有什么功劳,凭什么能做你的皇后……”

戚灵凤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之声。

谢长庚神色漠然,转过脸,对宫卫道:“杀了。”

殿内过火之处越来越多。近旁的一片帐幔,也被火苗点燃了,火舌倏然上升,猛地卷了过来。

他说完,伸手将仍坐在地上的慕扶 兰一把拽了起来,护着她绕过着火的地方,疾步带出殿门。

宫人早将昏过去的太后七手八脚地抬了出来,送到了另间殿中。大太监曹金指挥众人扑火,场面很快得到控制。太医也赶了过来。谢长庚命先替太后诊治,得知除了脖颈处的皮外伤和吸入些烟气导致晕厥外,应无大碍。

他慢慢地坐了下去,让太医替自己检查伤势。

袖箭的构造特殊,箭杆轻而短,箭镞的头却扁而阔,一旦射中目标,造成的伤口深且阔,犹如扎入一柄匕首,杀伤力巨大。

这一枝袖箭,几乎整根连根没入。

血缓缓地,但却不停地从伤处溢出。太医道这位置靠近肺腑,不可耽搁,需尽快拔出袖箭,止血疗伤。

谢长庚问道:“需多久?”

“袖箭几整根没入,取出,恐要费些功夫……”一精通伤科的太医禀道。

这时,曹金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陛下,礼官来催,道吉时将到,太子、百官以及民间来的千名耄耋尊老,皆在太庙外等候了……”

慕扶兰定了定神,开口道:“你去告诉礼官,说陛下另有要事,太子加冕之礼取消,改日再行!”

曹金看了眼皇帝龙袍上的斑斑血迹,急忙应了,转身要走之时,忽听他道:“太子加冕礼既定,不可改。你去告诉他们,说朕这就出来。”

慕扶兰一怔。

太医忙劝:“陛下,袖箭应伤及肺腑,不比别处,且伤得又深,若匆忙取出,不加以妥善处置,恐怕难以止血,万一血涌不止,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以龙体为重!”

太医转向慕扶兰:“皇后亦精于医道,陛下若不信,可听皇后之言。”

慕扶兰待要开口,谢长庚摆了摆手,缓缓站了起来。

“那就等加冕礼结束再取箭。你们替朕先暂时裹伤,止住外血便可。”

他的语气,不容人辩。

慕扶兰道:“陛下,还是改日吧!”

谢长庚望着她:“社稷之事,没有小事。何况人全都在等着了,不可随意更改。”

他顿了一顿,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道:“我从前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不拔刀,伤口便不致加剧出血,我能挺得住。这里到太庙,也就些须路,我改坐车舆,平稳些过去便可。你不必过虑。”

他说完,命太医给自己速止外血。

太医无奈,奉命匆匆敷扎伤口,叫人取来内服的凝血丸。太监也替皇帝更衣,披了一件披风,以遮挡异处。

他很快收拾完毕,站那里,任太监替他拭去额头沁出的一层冷汗,闭了闭目,迈步便朝外而去。

太监匆匆跟上。

慕扶兰望着前方那个跨出殿门时略显凝滞的背影,一时心乱如麻,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道:“我随你同去吧!”

谢长庚停了下来,慢慢转过那张发白的脸。

她快步上去,说:“我知这等场合,我本不必去的。我过去,好照应着些你。”

谢长庚凝视着她,沉默不言。

慕扶兰也不待他点头,说完,便命太医带药物同行,又叫太监抬来一顶宫舆,自己扶了他的手臂,让他坐上去,不能再走路。

那男人照着她安排,默默上了坐舆。慕扶兰陪着,一道到了紫宸门。

礼官等在那里。

方才正要出发,看见后宫方向起了一阵浓烟,皇帝便命人先带太子去往太庙,自己先回。一去就是这么久,眼看时辰没剩多少了,正焦急不已,忽见帝后一道现身,皇后扶着皇帝,从一顶坐舆上下来。

礼官虽觉惊讶,但又何敢多问。见帝后二人改而一同上了宫车,忙引着前后仪仗,往太庙而去。

第85章

今日的这场太子加冕礼其实有些特殊。特殊之处,在于现场的参礼者除了依制的文武百官之外, 太庙前的广场里, 还有一千名来自民间的耄耋尊老。这些老者手执鹤杖,身着新衣, 不但得以破格入太庙观礼,还得到皇帝的恩许,赐下座位。

如此盛景,在之前的历朝历代, 绝无仅有。

司天监掌天时星历的监官推演而定的吉时, 是今日的巳时三刻。现在, 离巳时三刻只剩不到一刻钟了,太子、百官和这一千名耄耋尊老都已就位,皇帝却还没有现身。

殿堂重檐, 古柏茂翳, 庄严而雄伟的太庙之前, 担任今日司仪、身为九卿之一的礼部尚书刘管站在神道之中,不时仰头,看一眼头顶渐渐攀高的太阳,面上露出微微的焦急之色。

太子加冕,仅次皇帝登基,事关国体,授乎天命, 每一步骤, 都事先经过排演, 容不得半点失误。何况还有太庙外这千名怀着激动之情正翘首等待的耄耋尊老。若是耽误了,不但兆不吉,怕也会惹出朝堂乃至民间的各种疑虑。

刘安猜测,皇帝之所以破格召耄耋尊老观礼,目的,应是想让太子在民间迅速确立他天命所继的形象。

先是召重臣训话,命效忠太子,于朝堂确立太子的地位,再又如此安排,坦白说,尽管他已跟随皇帝多年,也知皇帝一向喜爱太子,但对皇帝这种种显得有些异常的举动,他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倘若不是皇帝正当英盛之年,宏图待展,他甚至会有一种皇帝功成身退,如今想要全力扶持太子以取代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