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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121)

慕扶兰被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被衾,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背对着自己,一手扶着床沿,身体痛苦地佝偻了下去。

她吃了一惊,急忙下了榻,一把扶住了他,让他撑着自己,慢慢地躺了下去,随即坐在床边,替他抚揉着后背的穴位。

谢长庚渐渐地缓了过来,闭着眼说:“我好了。方才只是不慎所致。你去歇了吧。有事我会唤宫人的。”

慕扶兰慢慢地收回了手,却并未起身离开。

她望着男人这张不见血色、冒着胡渣的憔悴脸容,低低地道:“那日我说过的,典礼可以延后。你又何必如此冒险行事?”

谢长庚仿佛睡着了,起先没有反应。良久,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她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说:“熙儿是天命所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好的加冠冕礼,便不可改。”

慕扶兰沉默了。他亦不再说话。

灯火跳跃。两人一个卧,一个坐,近在咫尺,却又犹如天涯相对,仿佛有无数的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好。

“你……”

“你……”

两人忽然齐齐开口,又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

他的眼眸分明暗沉无比,却又隐隐像有光芒烁动。

慕扶兰的心跳忽然加快。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熙儿走了进来。

小少年停在了两人的近旁,说:“母后,你累了,你去歇息吧。我睡不着,我来服侍父皇。”

“我会照顾好父皇的。”他凝视着谢长庚,说道。

第86章

慕扶兰没料到熙儿这时辰还会来这里。

内殿深阔,帷幔重重, 亦无任何的通报。当她觉察时, 这孩子便已到了她的身后。

就在回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在她的心里,竟荒唐至极地冒出了一种犹如偷情被抓似的负疚慌乱之感。

她迅速从床边站了起来,撇下床上那男人,转身, 朝着自己的儿子走去。

“熙儿, 这么晚了, 你怎还没睡?”她问。

“母后,你累了,父皇既醒了, 你去歇息吧。我方睡过一觉, 睡不着了, 换我来陪父皇。”

慕扶兰迟疑着。

“母后,你好好去休息。这里不是有张榻吗?我若是困了,我就睡这里。”

谢长庚脸上露出笑容。他仿佛想坐起来,说:“熙儿你也不用留。你们母子都去歇了吧……”

熙儿快步走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的臂膀,让他慢慢地躺了回去。

“娘亲!”

他转过头,看着慕扶兰。“我想陪父皇。”他用强调的语气, 再次说道。

熙儿对这男人的恋慕和信任,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他昏迷着的这几日, 最担忧难过的人,应当就是这孩子了。

慕扶兰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终于点了点头。

“你父皇刚醒,人还很虚弱,你不要和他说太多话。等下药会送来,他吃了,你自己也早些睡下。若有事,随时唤我,或是太医皆可。”

慕扶兰叮嘱着。熙儿一一答应。

她回过头,瞥了一眼。

灯影里,那男人半躺半卧,一双眼眸正默默地望着她。她忽感心烦意乱,厌他如此看着自己的目光。

她迅速回脸,朝外而去。

熙儿伴她而出,命候在外殿的宫人服侍她去歇了。

这小少年立着,目送慕扶兰的身影离去,出神。

一个宫人端着药,匆匆而来。

他转身回到寝殿,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一边搅拌,一边慢慢地吹气,等药汁稍凉了些,双手捧着,送到了谢长庚的面前,说:“父皇,你吃药了。”

谢长庚望着他,眼中含着隐隐的笑意。他端起来,几口喝了。

“药很苦吧?”

谢长庚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苦。”

“父皇你好了些吗?”

“好多了。”

熙儿将空碗递给一旁的宫人,命人全部出去了,望着卧于面前的谢长庚,朝他端端正正地下跪,叩首。

谢长庚有些诧异,又坐了起来,一手撑着床沿,俯身,伸出来另一只手,想扶起他。

“熙儿,好端端的,你怎的了?起来。”

熙儿叩首完毕,抬起脸,说道:“父皇,你为了能叫我在天下人的注目之下顺利做上太子,不顾自己安危。这是我欠你的,你当受之。”

谢长庚笑了,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慈柔与欣慰。

他说:“无妨。父皇的伤自己有数。何况父皇命也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你起来吧。”

他说完,见这小少年不起身,还是那样跪在自己的床前,便道:“你怎的了?还有事?”

熙儿道:“父皇,我可以斗胆,问你一事吗?”

谢长庚颔首。

“父皇,你分明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为何对我如此之好?不但在天下人面前认我为亲子,让我做太子,还要冒着性命之险,如期举行这典礼?”

谢长庚顿了一顿,慢慢地靠了回去。他避开了这小少年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低声道:“父皇很早以前便将你视若亲子。这个天下,父皇既得了手,日后不传给你,又传给谁?”

这小少年摇了摇头。

“父皇,一直以来,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的娘亲吧?”

谢长庚抬眼,再次看向这小少年。

他说:“父皇,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希望娘亲能与你好。这几年,我大了,才知道了,我的娘亲,她其实一直不喜欢父皇你,甚至,对父皇你的感情,是厌恶,乃至是恨。我不知道这是为何,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娘亲那么善良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父皇你这样。”

“父皇,你可知道,我娘亲她为何要如此对你?”

谢长庚愣住了。

片刻之前那种因为睁眼便看到她伴睡在自己身侧,悄然而起的满足和愉悦之感,还来不及悄悄体味,便仿佛偷来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夺得一干二净,荡然无存。

他感到胸口突然被一块巨石砸中似的,阵阵发闷,闷得疼痛。

他看着这个跪在 自己面前的小少年。

烛火投在这孩子眉目俊美的面容上。这孩子的目光,朦朦胧胧,半明半暗。

“是父皇从前对不起你的娘亲……”

终于,他应道。

“父皇,你与我娘亲从前的事,熙儿不想多问。”这小少年继续说。“父皇你昏迷的时候,娘亲守在你的边上,我想,这是她感激父皇你对我好,除此,亦是因了娘亲她是医者,有仁爱之心。”

“全都怪我,因为我说了一句想做王,她为了我,才来了皇宫。但是父皇,我知道您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这孩子朝着床上之人,再次叩首。

“熙儿知道方才的话,句句皆大不敬,但为娘亲,熙儿不得不说。倘若冒犯到了父皇,父皇您尽可以削去我的太子之位,我绝无半句怨言。”

谢长庚定定地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茫然之间,他想起了前世那个以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少年。

倘若那少年能够回来,他必痛恨自己,绝不容许自己靠近他母亲一步吧?

谢长庚面色惨淡,目光晦涩。

良久,他低低地说道:“你起来吧。父皇知道了。”

床前那小少年,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扶着皇帝,小心翼翼地让他再次躺了回去,为他盖好被子。

小少年微笑着,语气诚挚无比:“父皇,您对我娘亲的好,我会牢牢记住。日后,我一定会回报您的。”

……

慕扶兰虽倦极,但睡得并不好。这一夜,辗转反侧,睡睡醒醒之间,天刚亮就起了,匆匆洗漱后回来,去发现谢长庚已经不见了人。

一直服侍着她的侍女丹朱说,今早才五更初,皇帝便起了身,带着太医,迁回元宸宫去了。

“陛下命奴婢转告皇后,陛下在那边养病,有太医随着,也是一样,且不至于太过耽搁朝政,请皇后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