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辟寒金(27)

齐王妃既不提她儿子,慕扶兰就不问。只是想起赵熙泰这个幼年玩伴,前世最后的下场比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颇有一种命运反复无常之感,便又道:“王妃若有求医之人,日后等师傅回了,不妨寻师傅看看。不管能否除病,师傅医者仁心,必会尽力。”

前几年,眼见儿子渐大,身体却一直不好,齐王妃急着想替儿子娶妻成家,误信一所谓的“神医”,用了虎狼之药。病症起先确实有所起色,不想没好多久,突然复发,且比从前愈发厉害,那个“神医”见闯了祸,也连夜逃走。齐王妃又悔又恨,这几年,只能请太医慢慢再替儿子调理身体。

前些时日,她又听说了神医李药翁之名,有些心动,入京后,正好得知长沙王女慕扶兰在京,今早便特意示好,想向她打听消息。

她原本满怀希望,现在听慕扶兰这么一说,顿感失望。

太医治不好儿子的病症。这些年,她也见识过了不知道多少的“神医”,最后非但没用,反倒让儿子的病症愈发见坏。十有八九,应该又是个徒有虚名的江湖游医,替些穷苦人治了头疼脑热的病症,名声便被吹捧了出来。

既失望了,齐王妃也就不愿在慕扶兰面前提自己儿子病弱,含含糊糊地道:“不过是突然想起来,顺道向你打听几句而已。我晓得了。日后若是有需,便去寻他。”

齐王妃的态度变化,慕扶兰又怎看不出来?

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药翁从不自诩神医,对慕扶兰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医道精奥,越是浸淫其中,越觉自己技拙。穷毕生之力,解疑难杂症而已。

她也不点破,又坐了片刻,等侍女取了裘盖送来,还了,再次向齐王妃道谢,便起身告辞。

齐王妃怎会不知刘后对长沙国慕氏的敌意。虽然慕扶兰嫁了谢长庚,如今看起来也得了刘后的垂爱,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今天找她本意不过就是为了打听神医的消息,现在打听完了,感到失望,见她告辞,自然也不再强留。

于是笑着起身,亲自送她出来。慕扶兰请齐王妃留步,带着侍女,回往自己歇息的地方。

今天随刘后来礼佛的命妇人数不少,寺里虽有一片专门供香客休息的普通云房,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另外腾了片空的禅房出来。

慕扶兰歇息的所在,与齐王妃那里隔了一道横墙,要穿过一扇洞门。

她沿着通道而行,正要穿门而过,忽然远远看见横墙的尽头,一道拐角处,曹金站在那里,脸上带笑,正躬身和谢长庚在说话。

两人身后各自带着几个随从,应是方才偶遇于此,有事停下说话。

慕扶兰心中一动,叫侍女等在后头,自己悄悄拐到那扇洞门之后,借着一丛种在墙边的竹丛的遮掩,盯着那两个人。

之前几次入宫,她常碰见曹金,但却没机会见到这两人碰头。

距离不算很近,她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自然了,即便真有事,以谢长庚的谨慎,也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传递消息。她也没想听这两人在说什么。

她想观察两人说话之时的眼神和表情。

虽然谢长庚背对着这边,但太监曹金却朝着自己。他的脸,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倘若自己猜测是真,对着一个有不可告人关系的人,曹金的表情或眼神,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表露。

慕扶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正仔细地盯着曹金那张带着笑的脸,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声音:“翁主!”

慕扶兰一惊,倏然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个华服青年,十八九岁,容貌周正,惜面无血色,看起来一副长久病弱的模样。

虽然已是多年不见,但慕扶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眼前的这人,便是齐王世子赵羲泰。

她一时顿住了。

赵羲泰却显得很是欢喜,叫跟着的两个仆从停步,自己朝她疾步走来,口中说道:“是我,赵熙泰!我母亲求了太后的许可,今日也带我来了,请大师替我祈福消灾。早上在山门外,我就看见你了,当时便一眼认出了你!我们从前在宫里经常见面,翁主你可还记得我……”

他的视线落在了慕扶兰的脸上,双眸一眨不眨,目光微微闪亮。

大约是情绪有些激动,他原本不见血色的面颊之上,忽然浮上一层红晕,大声咳了起来。

慕扶兰心知不妙,回过头,便见谢长庚倏然转头,两道目光,朝着这边射了过来,急忙离开原来的位置,朝着赵熙泰走去,假装自己路过,方和赵羲泰偶遇于此。

第19章

赵羲泰咳个不停,面庞涨得通红。

跟着他的随从见状,慌忙上前,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只药瓶,拔掉塞子,送到他的面前。

赵羲泰就着药瓶,呼吸了几口气,终于止住咳喘,恢复了过来。

他的目光里露出一缕羞惭之色,低低地道:“我真是没用,一见面,就叫你笑话了……”

“我平日并非一直如此!方才只是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一时激动,不小心岔住了一口气。”

他又急忙解释了起来。

慕扶兰笑了笑。

“世子是要去见王妃的吧?”

“方才我就从王妃那里出来的。你快去吧!”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说完,向赵羲泰点了点头,唤来侍女,迈步继续朝前而去。

赵羲泰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随着她慢慢地转过脸,目送着她的背影,忽然追了上来,再次叫住了她。

“翁主!”

慕扶兰转头。

他望着这张和自己小时的记忆仿佛有所重合,却又变得叫他乍眼几乎不敢相认的绝色丽容,面庞之上,又浮出了一层犹如方才咳嗽未曾退去的淡淡红晕。

“早上看到你的时候,有件事,我就想向你解释了。从前你离开上京,不是我故意不去送你的。我知道你要走,我想去送,只是……”

只是那时候,他的母妃不准他去送昔日的宫中玩伴,那个笑起来双眸弯若月牙儿的小女孩儿。

因为身体不好,母妃对他看管极严。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动。从小他就没有伴。所有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但却没有人和他玩,看见他过去,还要躲开些,唯恐万一他又哪里不好,就要连累到了他们。

只有她不躲他,和他玩。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无论她做什么。她安静地习字,或者在御花园里荡秋千,他都可以躲在一旁偷偷地看上好久,从来不会感到厌烦。

赵羲泰顿了一下。

“……当时正好我又病了。后来等我病好,你人已经走了。”

“你不会怪我吧?”他小心地问。

那么久远前的小时候的事,小到根本不值一提,倘若不是他提及,她早没了印象。

她可以不去怨恨从前与自己一样,被卷入了残酷的权力争夺战而丧了命的齐王之子,甚至,现在倘若他开口求医,她也可以将他带至药翁面前。但确实无意和他叙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陈年旧事。

“多年前的小事,我早忘记,世子更不必挂怀。”她淡淡地道。

赵羲泰凝视着她。

“翁主,这些年你都过得怎样?几年前,我听说你的父王,将你许给了那个姓谢的巨寇……”

近旁忽然传来一声微咳。

“是赵世子啊?方才在那边遇到了谢节度使,听到这边有动静,怕惊扰了太后,就过来瞧瞧。原来是世子在这里。听说您前几日方到的京,真巧,今日居然在此遇到!”

“曹金见过世子了!”

那个曹太监脸上带笑,走了过来,给赵羲泰行礼,随后又转向慕扶兰,恭声唤她“翁主”。

慕扶兰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瞥了眼曹太监的身后。

谢长庚没过来,依旧站在那里。

赵羲泰忽然听到谢长庚也在,一怔,抬起视线望了一眼,脸上不禁露出微微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