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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寒金(32)

他说完,朝她劈头盖面地掷来了一张看起来像是信笺的纸,转身便走,身影随同脚步之声,很快消失。

纸落到了她脚边的地上。

慕扶兰一怔,弯腰捡了起来。

确实是张信笺,上头是封写给她的信。未具落款,但看一眼信的内容,便知道出自齐王世子赵羲泰之手。

赵羲泰说,昨日在护国寺得以和她再次见面,回去之后,忆往昔,他心绪纷乱,辗转难眠。就在昨夜,叫他无意听到了他父亲齐王和幕僚的谈话,得知刘后如今只是暂时不动长沙国而已,往后定还会发难,他便特意传信,叫她记得一定提醒她的王兄加以防范。

他说自己非常担忧她现在的状况。谢长庚巨寇出身,卑下之人,毫无廉耻可言,如今做了刘后手中的杀人之刀,小人得势,迟早会弃她如敝帚,不能依靠。

赵羲泰最后说,往后她若遇到困难之事,务必叫他知道。无论何事,他定会倾尽全力帮她。

慕扶兰看完信,略一思忖,便明白了。

方才那个冒出来自称给齐王妃送信的人,其实是赵羲泰派的。

这样内容的一封信,送出来前,赵羲泰应该再三叮嘱过务必避开谢长庚,亲手送到自己的手上。

难怪当时那人一看到谢长庚回来了,信也不敢拿出来,立刻就跑。

慕扶兰也来不及去想这封信怎的最后又落到了谢长庚的手里。

她拿着信,站在原地,出起了神。

虽然已经有了张班这个援助,但老实说,对于这次的事,是否能够像上次长沙国危机那样,借张班之力得以顺利解决,她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这次的事和上次不同,中间多了谢长庚这个变数。

他是自己的丈夫,刘后要扣自己为人质,无论出于何种考虑,必定会在他面前提及,要他表示态度。

这件事对于自己而言,是件关乎安危乃至生死的大事,但对于谢长庚来说,却是无可,无不可,和他没有半分直接的利害关系。

凭了直觉,慕扶兰断定曹金就是谢长庚的人。宫里有这样一双耳目,张班替自己说话,恐怕是瞒不过谢长庚的。他若睁只眼闭只眼,张班应该能够成事,自己也可顺利脱身。

但万一他对自己心存不满,甚至是怨恨,故意从中阻挠,即便张班出面替自己转寰,恐怕也很难奏效。

几天前开始,在她想着该如何利用张班的同时,便也在考虑,如何将这个变数也解决掉。

她不指望谢长庚能替自己在刘后面前说话。只要他在张班帮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加阻挠便可。

在她刚回来的那段时日里,她被满腔的悲恨所驱,想的只是和他尽快彻底脱离干系,今生再不复见。

但是随着情势不断变化,她开始慢慢地意识到了一点。以自己和他的关系,考虑到他现在的地位和长沙国的现状,她想做的很多事,其实是没法彻底绕过他的。

一味的敌视和想当然的今生再不见面,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需要重新建立和他的关系。

这于她而言,极其违心。但她必须正视,并且接受这一点。

就在今天见完张班回来路上,她还在想着该如何打破和他之间的僵局,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看起来很是不妙,雪上加霜。他对自己的不满,因为这封信,大约也是到了极点,刚才连同意和离的话也说了出来。

但反过来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正好的机会?

慕扶兰思索了片刻,很快下了决心。

她答应过刚刚回到她身边的熙儿,一定要尽快回去和他在一起。

她不能被扣在这里。

……

已经很多年了,从十四岁那年为父怒而杀人,铤而走险之后,无论何事,谢长庚再不曾怒至情绪如此失控的地步。

他倒不是因为那封信上对自己的评价。若是在意这些,他也不能坐到今日这样的位置。

叫他愤怒的,是慕氏女施加在他身上的强烈敌意和一再的背叛与羞辱。

从前也就罢了,一桩出于双方利益交换而缔结的婚约。她既是遵照父命,违心嫁了自己,婚前有过不贞,也不奇怪。

但现在,人在京城,众目睽睽,她竟也丝毫不知收敛,先是护国寺相会,不过一夜,竟就勾得那个赵羲泰给她写了如此一封暗书,虽无明言,但字里行间,情愫绵绵,肆无忌惮,至此地步。

谢长庚到了书房,提笔便写了张放妻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握笔的五指一个发力,伴着轻微“咔嚓”一声,手中那支木质坚韧的乌木笔杆便从中断成了两截。

他投了断笔,起身来到窗前,推窗向外而立,片刻之后,神色终于缓了过来。

他回到桌边,正要唤人将写好的东西送去给她,听到两下叩门之声。

他抬眼,见门被推开了,一道身影立在门外。

慕氏竟然自己来了,迈入门槛,朝他走了过来。

他将纸推向她,随即朝外而去。

“谢郎留步!”

身后传来唤声。

他恍若未闻。

慕扶兰追了上来。

谢长庚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来到面前挡了自己的去路,道“慕氏,你要的东西,我已写好。往后好自为之。”

他抬脚便走,衣袖却又被人牵住了。

他停步,诧异地看了眼她伸过来牵住自己衣袖不放的那只手,面上随即露出厌恶之色。

慕扶兰松开了手,没去看那张摊在桌上的墨迹还未干透的纸,望着他的眼睛说“你先听我说可好?我怕你是误会了。我和齐王世子,除了小时候在宫里见过面之外,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么多年,我和他绝无往来。昨日在护国寺遇见,实属意外,绝不是我和他在那里私会。至于方才那封信,我更是毫不知情。”

“这里是上京,我便是再不懂事,到了这里,也不敢做与人私通的事。就算不顾你的脸面,难道我连长沙国的脸面也不要了吗?”

谢长庚寒着面没有反应,只整理了下自己方才被她牵过的衣袖。

慕扶兰看着他又轻声道“你就要走了,今早太后召我入宫,问我往后去向,你又从没有对我提过半句,我心里其实很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垂眸,悄然立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

良久,谢长庚终于开口。

“慕氏,当日我去岳城接你,你不是执意要与我脱离干系吗?如今我遂你心愿。我去河西,你回你的长沙国便是。”

慕扶兰说“太后一直将我长沙国视为敌对,她既然将我召来了上京,等你走了,她怎会就这么轻易放我回去?她今早问我的那些话,不过是在试探而已。别人不知,谢郎你难道也不知道?”

谢长庚面无表情地说“这有何难?我走了,不是还有个齐王世子吗?他会助你。”

“他没有这个能力。谁也帮不了我。”

她摇了摇头。

“谢郎,如今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唯一能保护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慕扶兰慢慢地抬起一双美眸,凝视着对面的谢长庚,轻声说道。

第23章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书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长庚沉默了片刻,说道“慕氏,你先前想要摆脱我时,眼里可有我半分?如今用到我了, 便这般花言巧语。”

他笑了笑,语带讥嘲。

“你当我谢长庚是什么人,任你拿捏?”

慕扶兰说“从前我确实得罪了你,但方才这话,并非花言巧语,而是我入京之后才知的感悟。”

“今日太后召我,问我日后去向, 我真的不想被扣在上京做人质,更不想死在这里。”

谢长庚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识时务。只是我为何要帮你?”

“从前倘若不是你上门求亲, 我的际遇如今不会这样。不说如此久远之前,便是前段时日你来长沙国, 那时应我之求就给了我放书的话,你我没了关系,太后应也不会想到要将我召入上京。我陷入今日处境,起因固然是太后不放心我长沙国,但难道和谢郎你没有半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