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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右带刀(16)

作者: 任池 阅读记录

他和他们不一样。

“玄儿,你能做的比他们都要好,我知道。”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间难得充满怜爱。

......

杀!

他一刀刺过去,韩径夜避开,后面的士兵便席卷而来,吞没了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

苍白的剑影挥舞,鲜血喷薄而出,韩径夜站在尸体中央,一如既往,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漠然。

尹清玄擦拭刀刃,将手帕慢条斯理地收进衣带。

灵谷阁的刀法他偷偷学过,因为不甘心。那些日子,白天练习双刀,晚上便挑灯钻研,直到灵谷阁的一招一式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交手之间,他满意地看到韩径夜终于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

太冷了,北方真他妈的冷,冷到人骨髓里。

花岛扒了燕国士兵的制服换上,忽听得一声闷响。

他没有收刀,循声走过去,先是望见雪中的血迹,随后才看见那个人。

王参谋躺在山茶花枝桠中,目光吃力地转过来。

“......花......”

不消说,一切已经了然。花岛扑过去检查伤口,握紧他的手,低声道:“是我。”牙齿打颤。

王参谋笑了:“去救......队长。”手便垂下去。

花岛为男人抹合双眼,来不及哀悼便抄起锈刀向上狂奔。寒风刀片般灌进喉咙。

一定要赶上啊!拜托了!

登顶的时候,他一眼就望见了包围中央的男人。韩径夜以刀为杖,勉强支撑着站立,鲜血顺着手臂一路淌下。

花岛先是庆幸他还活着,紧接着大喊一声:

“队长!”

在尹清玄看来,花岛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一个士兵,竟不要命地死死抵住了他的短刀。这人压着帽子,只露出一片紧抿的嘴唇。

刀刃刮擦,耳边哗啦一声,花岛踏着奇异的步法抽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尹清玄无法看清他的刀路,快速闪开,但还是避之不及地被划出一道伤口。

花岛掀了帽子,扭头去看韩径夜。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安定侯却忽然闪现在视野!他趁花岛不备直攻而上,电光火石间,刀尖笔直地贯穿左肩,没入躯体沉闷的一响。

就那么一刹那的事。

花岛有些难以置信,定住了。安定侯将刀从皮肉中抽出,这才牵起一阵淋漓的疼痛。

所有呻|吟都卡在喉咙,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血腥味。慢慢地,他倒在雪地里。

安定侯再次举起双手,对准了他的心脏。

不能死。

花岛支撑着最后一线清醒,伸手摸到那块冰冷的铁。

枪!还有枪!

他几乎来不及瞄准,对上方猛地扣动机板。

砰!

枪声震耳欲聋。

一缕青烟飘散。

安定侯被击穿大腿,硕大的身躯栽倒下来。

花岛吃力起身,迎面撞上燕国士兵——出手的瞬间一道寒光斩飞了他的头颅。

韩径夜仍保持着刺剑的动作,黑发遮住了表情,护额白缎上触目惊心地溅一道血迹。

他没有多余的惊讶,没有多余的疑问,一把托住花岛,使他得以有一个支撑。

“能走吗?”

“能。”花岛摸到他的脸,那上面沾满粘腻的血渍,“我......我知道一条路下去。”

“好。”

花岛觉得此时韩径夜的回答是难得的温柔。

“开枪!”尹清玄发令。雨点似的子弹便朝他们射来。

韩径夜带他越过石墙,一手揽紧了腰,一手护住后脑,两人朝山下飞速翻滚,所经之处草木摧折,白雪中拖出一条刺目的血痕。

后背撞到树干,韩径夜停下,把花岛扶起。

“别管我......你走。”花岛说。

那人十分执拗地咬下一块衣襟包扎,这时,两杆□□抵住了后背。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燕国士兵宣判道。

韩径夜睫毛颤了颤,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为什么,花岛竟有点想哭。

他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砰砰砰!

忽然间子弹穿透士兵太阳穴,脚步声渐渐清晰——

是剑南来了!那小子端着架步|枪,手还在不住地抖动。

“队长!花岛!”

他跑得跌跌撞撞:“我们的车就在下面!”

/

“活着”像是一个遥远的词语了。

花岛只记得自己被抬上一辆卡车,模糊中似乎还听见女人的声音。

“别往南门!往西门走!那边门禁松,我们能冲出去。”秀丽指挥道。

他最终也没能知晓这个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女人的结局。

许久之后他才从小潘口中得知,卡车驶出燕国不远便遇到了哨岗,秀丽主动下车攀谈,就再也没有回来。

雪地里只剩一双淡紫色的绣花鞋。

兴许发着高烧吧,半梦半醒中,他仿佛回到了蓬莱,那个象征着宿命的地方。

师父站在礁石上等待,肩上、手上停满了鸟儿。

“你终于来了。”他微笑:“三个月前一位老朋友告诉我,今天有客人。”

花岛疑惑不解,终于发现师父不是对他讲话,而是对着东方的来者。

那是一个皮肤白净的少年,安静,静到极处以致让人动心。他的眼睛无法说清是什么眼色,是一层一层的黑,从深到浅。

他一定经历了长途跋涉,嘴唇干裂,于是师父解下腰间水壶,递过去,他便喝了一小口。

“我知道你心中所念,只不过此事违背轮回天命,乃是罪孽。”

“若是罪,由我一人承受。”他坚定地说。

“重生之人并不会留存前世记忆,我得提醒你,如果来日再见,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少年目光变得哀伤,但还是点头。

“有些事,就算重新来过又能怎样呢?人们只会一遍一遍重蹈覆辙。”

“我想让他.......这次可以快乐地生活。”

“你能做到往后余生与他互不打扰吗?”

“......”

“就像这些鸟儿。”老人抬起食指,一只麻雀栖落:“放它们自由,它们才会真正快乐。”

“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让他回来吧。”少年跪下,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砸在柔软的沙中。

“痴念。”

花岛见师父伸出一只手,狂风骤起,海浪翻腾。

“你必须以最宝贵的东西作为交换。”

/

皇宫深处有一面颓圮的红墙,杂草掩盖了残破宫殿,小太监们一边搓手一边匆匆而过。

“你知道吗?燕国是打算开战了!他杀了我们的使臣,连中山侯的儿子好像都——”

“欸等等,你听到歌声没?”打断,几人停下脚步,一齐侧耳倾听。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幽幽歌声从荒殿中传来,诡异凄怆。

“是祝司童的声音啊!我听义父说他就住在这里。”

“他唱的是什么曲?”

“冬月祭的祝词,曲名叫做「千灯引」的。”

“就是每年在和泽举行的冬月祭?”

“是哇,砍了太子头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

歌唱伴随着铃铛有节奏地响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太阳穴。恺沣身带枷锁,双手被铁链捆绑,一只濒死的老牛拉着他前进。

“那就是太子吗?”

“他犯了什么罪,要被杀头?”

人们对他指指点点,他听见各种荒唐的谣言,没有一个猜中的,于是一笑置之。

红色的灯光与黑暗的天空交织,泛着淡淡腥臭的夜。长路两侧张灯结彩,密密麻麻地插着写满经文的卒塔婆,百姓焚烧纸钱,头戴妖怪面具,像一堆行走的骸骨跟随华车朝一个方向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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