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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右带刀(3)

作者: 任池 阅读记录

猝然地,一阵劲风刮开窗扉,穿堂而过,白沫似的雪花涌了进来。

两个宫女赶忙关好窗子,钉上木板。

红衣少年座前的铜盘微微转动。

他只伸手一摸,并不睁眼,缓缓开口道:“七星岗血流成河,雪落下来,亡灵三月不灭。”

“孽魂不灭,便给他镇住。”十五岁的皇帝说:“大师能否支招?”

“天要下雪,娘要嫁人。”祝司童轻抚白鹿,“挡不住。”

这时,殿外有人哭号,凄惨至极。

太后皱眉:“怎么回事?”

一位公公道:“回太后的话,耀王、仪王、勤王三位将军今日回京,都在殿外候着,等着给您和皇上贺喜呢。”

“那是何人在哭?”

“外政阁的翁大人,从前日开始就一直求着面圣。”

“宣三位将军,把翁阁主拉出去吧。”太后揉了揉太阳穴。

阶下,红衣少年躬身:“祝司告退。”只一闪,人已到了大殿门口,牵着那头白鹿。

他要走,无人能留。

沉重的木门拉开一道缝,寒气四窜。

太和殿外的雪积了三尺,太监们在中央扫出一条蜿蜒小路。几个身披大氅的将军静跪雪中,如同雕塑。

红衣金发白鹿赤足,少年踩进皑皑白雪,穿越众人,足腕上的铃铛清脆作响,留一个鲜艳的背影。

“是祝司童!”小太监唏嘘道。

三位将军皆俯首。

只有白发颓然的翁老阁主,一路被拖出庭院一路疯癫似的高呼:“祝司童现世,大贺朝的灾难要降临了!”

祝司童现世,大贺朝的灾难要降临了......

/

处决犯人,多在北方,多在冬至。

今夜,和泽城处处立镇魂幡,幡上画了玄武纹。家家户户焚烧纸钱,火苗跃动,整座城池灯火通明。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冬月祭”的开幕。届时,祭司将乘华车游|行,千灯指引,打扮成鬼神的男男女女唱着歌谣随车行走,押送犯人到达祭台。

这里人把冬至当年三十过,轰轰烈烈,红红火火,那些死囚的身影也就暗下去,他们的亡魂在一片鞭炮声中炸飞了、吓退了,永世不得超生。

花岛坐在屋顶上,瓦片层层叠叠,漆黑的,向远方绵延,最后一扇没入苍山。

他没有祖宗可祭,只自己一人喝酒。没多久,白狗来喊他:“花岛,下来耍哟!桥那边杂技班子来了!”

花岛一跃而下,随白狗一起挤到桥东。龙王庙门口一方小小的广场上,吹弹舞拍、鼓板投壶、花弹蹴鞠、分茶弄水......好不热闹。还有踏滚木的,走索的,弄盘、耍猴、变戏法,看得人眼花缭乱。

“来!走一个——狮子醉酒——!”

铜锣敲起来,大鼓响起来,一只金毛大眼睛狮子跃上舞台。两个耍狮人左右配合,狮子衔起酒坛,摇头晃脑,一副醉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花岛和白狗没挤到最前,不尽兴。但花岛瞧见舞台前是摆了一组梅花桩的,便期待接下来的“醉狮踏桩”。

果然没多久,狮子一个翻身蹿到梅花桩上,腾了两步,定住,朝身侧观众眨眼。花岛仰头鼓掌,大喊道:“好!”

舞狮的小伙子便更加起劲,空翻、提腿、倒挂,使出浑身解数。观众掷去的硬币砸得铜锣铛铛作响,就没停下过。

这边舞狮结束,狮子大张口,吐出一张“国泰民安”的彩旗,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那边冬月祭恰好开始。

赤色魑魅尽燃明,忧思侵我心;

扬灯折花渡神隐,不如归故里。

泉下幽魂何处寻,前世缘未尽;

繁花飘散奈落底,空余钟磬音。

唱歌声袅袅升起。远望过去,一只金莲形状的华车由十二人抬着,凡是经过之处,灯笼全部燃亮。

大祭司戴黄金面具,绣着孔雀的纱帘隔绝视线,百姓只瞥见一个朦胧的身影,但他们依然把手伸过去,努力触碰华车边缘,希望能够沾上福气。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最后,是由青灯卫押送的朝廷要犯。衣衫褴褛,白发苍苍,形容枯槁。

“他是谁?”花岛问。

白狗说:“以前外政阁的阁主,都一把年纪了还拖出来砍头。”

“他犯了什么事?”

“造反呗,天晓得。”白狗耸肩:“以前的太子不也被斩了嘛,谁搞得清他做了什么错事。”

“连太子都杀?”

“九年前的事了,那天是场面最大的一次。我还记得太子就被押着走过这条街,穿一身雪白的衣裳。”

听着他的描述,不知为何花岛感到一丝恐惧。

牢笼中,老人掬一把浊泪,仰天长啸:“国之将亡,鹤唳朔风,后世安得一朝之天明哉!”

声音响彻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指正。下章开个小车试试?

第3章 第 3 章

人们奔赴刑场,花岛滞留原地。他不想看斩头。

天大地大,一轮冷月独挂树梢。远处的金莲华车上了半山腰,灯火缭乱,歌声已经渐渐淡去,街上只有零星几家店铺还在经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伴着狗吠。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个酒家少年。他先亮出一只铜牌交予花岛手中,随后出乎意料地说:“韩大人找你。”

“哪个韩大人?”见是陌生面孔,花岛迟疑片刻,笑道:“总不会是青灯卫队长吧?”

“正是。”

随口一诌而已,不曾想竟获得了肯定的回答。

“他找我?!”花岛再也笑不出来,惊讶得朝后退两步,不知今夕何夕是踩了何等狗屎运。拿起手中铜牌一瞧,上面雕了一枝梅花,正是青灯卫的标志,做不了假的。

“韩大人在红叶山房等你。”

“我可没这个命。”花岛挥手:“再说了,今天是冬月祭,青灯卫哪来的时间。”

说罢,转念一想,韩队长找他难道是因为那日自己惹恼了傅田家的人?傅田家与青灯卫同样归属朝廷,帮他兴师问罪也不是不可能。

——那便有趣了。

花岛心想,自己成天在街上游荡、到青灯卫屯所门口蹲点,一回韩队长都没见着,随便打了一架,倒是把他给钓了出来。

天意啊。

思索着从此往后和白狗吹逼又有了资本,他便欣然随酒家少年前往红叶山房。

与此同时,祭台上,一刀落下,血溅大地。

/

屋内装饰豪华。红木桌椅,云石香案,圆台上摆了只细脚琉璃瓶,里面一折腊梅。

韩径夜换了便装,月白色交领长袍,苍青色外褂。在盈盈月光下,他的眉眼皆是淡漠的,眼角微上挑,薄唇一抹浅红;青丝高高盘起,插一支翡翠银簪,露出白皙的脖颈。

不像是武士,倒像落寞的公侯贵族来此颓废。花岛轻咳一声以示存在,整了整衣服,好不容易把破洞围巾塞进了领子里。

“坐吧。”韩径夜说。

花岛坐下,那人又推来一盏酒:“喝。”

他受宠若惊地握住酒杯,不自然的氛围令他惴惴不安起来:“我有话就直问了,韩大人,我......我跟你很熟吗?”

不言。只是以手撑着头,望着他浅浅笑了,好似在赏玩什么奇珍异宝。

这种暧昧不清的微笑最折煞人,把花岛的心速“咚”地一声拔高上去。任平时再油嘴滑舌,如今却抖不出一句机灵话,花岛沉默半晌,却发现对面那人眼神迷蒙,面染薄红——这,这怕是喝醉了呀!

“韩大人,韩大人。”花岛手掌在他面前试探性地晃了两下。

“做什么?”韩径夜问。

“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不知大人今天找我什么事?早点说明白了,我还要回菊屋洗碗......”

“今天是冬至,冬月祭。”韩径夜目光定下来,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别回去了。”

别回去了......花岛被他握住的脉搏突地一跳。这几个字若是从女人口中说出,那是试探和勾引;若是从一夜床伴口中说出,那是暗示和交易;但偏偏他说了出来,语气平稳,带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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