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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102)【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他对焦丽茹持久怀有的欲望,竟也奇异地平息。

“我领你去换条裤子。”

胡自强紧紧搂着她腰肢,不啃吱声,近乎要把头颅植进她身体里。

焦丽茹落吻在他头顶,商量说:“趁黑,我俩去把他埋了,入土为安嘛。”

同样不知幻听还是什么的,她听他很轻地哽了声“妈妈”。

挨洋楼区最近的矮山叫月桥,山脚一个圆荡,也就叫月桥塘。塘面积不大,周遭灌木森森,附近人常来摸鱼逮虾,按说要办得周密以防后患,尸至少先焚后沉,更狠心些,要菜刀割肉,锯子断骨,分尸才行,可死的不是仇敌,胡自强不敢,焦丽茹则不忍,为人的凶顽入冬受潮难燃。

塘子夜里煞静,塘里泡一汪晕月。焦丽茹不让胡自强搭手,差他去拾配重的砖瓦来,走前拎了套褚晓伟的秋夹克牛仔裤,入殓似的替他换了。脸给整得太稀烂了,焦丽茹自始至终没敢摘下套布。她平静里带恸,手擦过他垂萎且失禁下半身时,心里还是生出股怨愤。焦丽茹拾了根枯枝,朝那肉狠狠戳了戳,咬牙说:“色字当头才赔了你的老命,学到了,下辈子就还是老实点。”

末了又懊悔,泪如泉涌,替他拉好裤链,说:“下辈子中意个好女人,我算什么?吃嫩草的祸水。”

人装进一米多长的蛇皮袋,袋里又填了砖瓦,一双大脚外头露着,踝处缠紧尼龙绳。翻滚翻滚,咕咚推进月桥塘,浮萍绿水很快吞了他。四野无声,除了水鸟扑翅。

胡自强抽干了筋髓似的,险朝前一趔也栽进塘里,焦丽茹站起来紧抱住他。拥着蹲坐进灌木丛,地的滑凉润湿裤底,焦丽茹探手撇开浮萍,鞠水擦拭胡自强脸上星点的血迹,“等天亮了,我给你找个地方,你躲躲,别害怕。”

近水风寒,思绪速冻,人就容易死心塌地地求了结。

胡自强舔嘴巴,说:“丽茹姐,天亮了我就去自首吧。”

焦丽茹啪就给他脆响一巴掌。

“人是我整死的,也是我推进水里的。”

胡自强定定瞪他,莫名其妙一激灵,随即激愤:“不是!丽茹姐,是我——”

焦丽茹手狠,又给他一巴掌,“是你什么?!”

“是我,是我,丽茹姐!”胡自强两颊立即肿起一块,囫囵不清还在说。

焦丽茹心疼,手盖着他嘴巴不让他说话,皱着眉心笑说:“听我的没错。”

“我坐牢不碍事。”他低垂着头,瘦得后颈脊柱高高凸起,声音闷钝:“我不想拖累船儿跟亚东,我也不想拖累你。我一开始就......”不该为探奇,跟兰舟出了群山,好像他不适应外头,外头也排斥他。他应当是“莫不饮恨而吞声”的窝囊人生,总之:“是我错了。”

焦丽茹轻声问他:“你哪儿拖累我了呢?”

“......”

“你刚才把我救了呀。”亲了亲他鼻梁,“你是我的小英雄呀。”

说得就不是人话,失实荒谬,但因为是打焦丽茹嘴里出来的,胡自强就听信了,甚至回味着这句话,如饮酒一般觉得醺然麻木,也咀嚼出了回甘。

他一生最大的疑惑也在这晚。焦丽茹面朝水荡,平静地透露说:“我跟晓伟爸爸在一块的那几年,我排四五,算不上数,更配她的是个省城的声乐老师。眼见这树我快靠不上了,我怀了个小孩,不是晓伟。我瞒着没说,怕他逼我流掉,耗快一年生下来我就疯了,怎么能是个丫头?还有脑损伤,医生说是我愁的,宫内缺氧。这小孩算什么?我没拿她当宝贝,我拿她筹码,一残废能拴住什么?反倒拖累我。她晚上闹夜不睡觉,有次滚进那时候的组合沙发缝里了,小脸憋得跟个红柿似的,哭得那叫个尖。我那会儿真恨她,瞪着她不拽她,她过会就不动了。死时候就只猫那么大,我弄个皮箱装着,丢练马河里了。冤生孽结。”

说完,朝塘里丢烟,祭给西归的苏涛。

她说这什么意思?其实不是胡自强笨,想不通,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来不及琢磨。

隔天收了笔水,拢共三千,跟臭葱追了三里路,时到傍晚,柳亚东总算在金鼎负一楼长廊见着了胡自强,人正从赌区出来。赌区这会儿没局。

柳亚东总觉得他瘦了、佝了,更僵成孤影一绺。

火也不知道从哪儿冒的,柳亚东提拳,箭似的奔向他,抡起胳膊砸他左颊,“你他妈!”揪着他旧袄领子不让他朝后栽倒,骂:“你他妈死哪儿了?!”

没等胡自强缓过痛楚开腔抱怨,柳亚东又问:“没事吧?!”

泛指,句子含义包括:身体没事吧?心里没事吧?没招惹别人吧?别人没招惹你吧?没干悬事儿吧?没留麻烦吧?没埋后患吧?没到绝境吧?和操/你妈的个大傻叉。

可问完就觉得无地自容。倘若涂文不死,他跟兰舟或许已在京港澳高速上疾驰,兰舟被隐瞒,而他清楚明白,胡自强是被选择抛弃的那个。庆幸和负疚胀红了他头脸,人登时酷似怒目圆睁的关公。胡自强以为他是气的,捂着脸:“疼死我了。”

“你活该。”

胡自强讪笑,撑着墙从地上爬起来,说:“我找船儿来揍你,就知道欺负我。”

柳亚东眯眼昂下巴,“他不也揍你个桃花开,我跟你姓胡。”

胡自强垂头,灯不亮,柳亚东看不清他神色。

“没话说?”

“是我不对,该知会你们一声。”

柳亚东半晌不言,末了舒口气,搔着脖子说:“没事儿就好。”

“嗯。”

“疼得不行?”指脸。

“疼得不行,你连着拿了两年的校里散打金牌呢。”他面颊显见青了一块。

“我给你找个药膏儿。”

胡自强望着柳亚东转身朝楼上跑,不久后抱头,蹲进无光的暗角。

龙虎食堂槽糠烂菜,逢谁生日、得奖、获假、有桃花,爱去苍蝇馆子搓一顿。涂文有阵儿提过,说文明巷月前新开了家菜馆,老板娘是黄山籍,臭鳜鱼、毛豆腐、泥鳅面,张罗得一手好徽菜,地道且不贵。柳亚东摸了几张毛领袖,找老唐告假,做东,黑天了拉着船儿跟胡自强去要了一桌。意思说,我的十八懵头懵脑就给过了,屁也没干够亏心的,吃喝虽无聊,但也算不辜负。另,咱们也好久没头挤头吃一顿了。

约莫名声不响,门面客不多,老板肉鼻国字脸,殷勤得叫人不适。“您们要吃什么?”柳亚东这挂上哪儿都受鄙视,小屁孩、不好学、野着长,几时在别人跟前当过大爷?露着獠牙才行,太过自尊敏感会尤其痛苦。而反之一下被优待,也会不适。兰舟心是琉璃的,他率先不好意思,板着舌根竭力说普通话,指着菜单,朝屈膝笑面的男人说:“这个,还有和这个,都不要太辣。”

“您们喝什么?”皖南口硬憋的字正腔圆。

柳亚东问:“您有家乡酒吗?”

老板弯着眼:“原浆古井贡!曹孟德老家亳州的九酿春酒变来的,浓香型,酒中牡丹。”

“麻烦拿三瓶。”

兰舟瞪他,又没说话。

成人间的酬酢往往显得韧性,溜须拍马、夸夸其谈、口腹蜜剑、掏心掏肺......怎么都“情有可原”。但兰舟几个踩着泥潭,涉世却浅,都不曾有这样的训练,喝是想喝,说是想说,哪怕碰杯都铆足力气生怕不碎,那脆响都是诚恳的。

兰舟白酒量也就瓶盖那么浅,怕自己晕了,三个夜里都得睡马路,于是怂,抿了一口就停,要了支可乐解辣。风还是飒飒的,只言片语说不痛不痒的。譬如,说在彝族满十八没用,生娃才算男子汉,柳亚东鄙夷,说什么狗屁;说今年校武赛不晓得谁能拿首奖,胡自强捧臭脚,说原前亚东在,其他人都是奔第二去的;说小时候生日,大玉会煮碗面卧个蛋,兰舟就说,回去我就煮,卧两个。大篇废话叙过,盘空了两只酒空了一瓶,兰舟听他俩说话明显发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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