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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4)【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罗海红着鼻头,响亮一擤,袖管儿一蹭,黏出根藕丝抻断。他低声说,你们三个昨天下午没在,没好戏看呢,传武班朱文龙要完大蛋了!

朱文龙能完什么大蛋?谁不清楚他妈县委里有点儿实权,不是不服管要挥小刀攮他爸两下,能被舍得往只苦不甜的武校里送?来也不一般,比别人头上多层避风雨的凉棚。不然上回抡靶砸得武教杠上开花,他能屁点藤条不捱?换别人打断腿都算留面子的,别当谁都瞎。

罗海知道这几个不信,忙补充说他这回是搞的一女孩儿怀孕,女孩儿才十六!赶时髦呢还,还是个网恋。

胡自强噎住口风,咕咚一咽:“——那个狗东西!”

“他还说不知道他十六呢?鬼信,那傻逼跩二五八万的,嘴还漏,鸟都晓得他恋爱了。”罗海说,“他们讲女的舅舅一家子都搞黑社会的,开玩笑,吃血饭的能怵你那点破权?白混世了?要赔还好说,不赔那就是告强奸,等着吧。”

“都是大墙围着大门拦着,他挺厉害。”柳亚东问:“亏他能插上空。”

“他回回外出申请一批就过!”罗海鸡贼地压着嗓子,又装着老牌牌:“这号事儿抽个功夫不就办了么?”

兰舟扭头问:“真告强奸啊?”

“骗你干嘛。”罗海跟朱文龙有梁子,他遭殃,他烧香,“女的他家谁谁昨天都来武校要人了,直接踹门进宿舍的,靠!把舍监和好几个人一起打了。鸡/巴的武教平时抡我们一个比一个手狠,遇上真硬的又不敢动手,还赔礼道歉说好话呢,帮怂蛋!”

娟在胡自强脑子里勾留了一晚,她的弯眉,她的绿裙,她骚情的笑脸。困脸上两枚乌眼青,胡自强愤慨道:“冤有头债有主,打舍监算什么能耐。”

“我操!”罗海“哧”的一声笑,咧出枚氟斑牙,说:“你管真宽,揍的也不是你妈。”

兰舟一怔,扭头见胡自强脸色果真发沉,下一秒就抡起拳头砸向了罗海眼眶。

罗海的膘肉长不到眼角眉梢,遭硬绷绷的拳头一击,如木桩似的嘭声栽倒,“啊!”倒根木桩必牵连码齐的一片,后排人避不赢,簇成团,哎哎啊啊推搡踉跄,骂完脏后两侧分流,谁情急之下,照罗海撑地的手面又碾半只脚。

兰舟逆着队伍上前,立即推胡自强一个后趔,喊:“你想干嘛!”

胡自强原地钉住,喉结艰涩升降,脸又涨出了绛红色。好事儿的人回头起哄,意在惊动武教来,又一想到自己也免不了受牵连,立马禁声,踏踏地跟上大部队。柳亚东也停了,去扯罗但海结了条汗垢的棉毛衫领,用力将他从地上提起,像轻易拔起根萝卜。冻得快找不着嘴了,他哈着热汽说:“还赖地上干嘛?别坐等死了。”死是指被老广罚死。

柳亚东认识罗海,比认识兰舟胡自强要早。

武校里百号人,拎出来数数,真为淬成枚武星的没几个。什么世道了靠拳脚?现如今靠文凭。是文凭学不来一纸,顺次来的龙虎。

一拨是不服管教的小阿飞。烟酒网吧,逃学斗殴,九年义务制教育管不了,烦请娘老子领走。可领回家横不能圈着啊?送武校。图个强身健体,学出来大不了扔部队,都是不服就挨打,总归会老实起来。这情况一点儿不特殊,龙虎里比比皆是。一拨是留守的,往城市里读书阻着铁壁铜墙。龙虎既算全托又无门槛,文化课也教,爹妈不巴望子女成才,能凑活识几个大字,成人就行。

罗海算其二。他父母在东南沿海倒腾手机配件,钱不少赚,但关系奇差,无一日不摔打得鸡鸣狗吠。罗海都服了,说:哎,送我来这的一路上还打呢!我妈一个手提包就抡我爸头上了,我爸蹬她,猪脑子,方向盘打歪了,小车子直直冲机床厂门口那大水沟就去了,脚还踩着油门不压刹,结果又从沟里牛逼哄哄地嗡给冲上了岸了。我靠前窗烂稀把我妈手都划了,我小妹觉着好玩儿呢还,抱怀里还直咯咯乐的。

这事添油加醋,他逢人就说一遍,用以讨好人。结果搞得人人知道他姓罗的一家纯种傻逼不掺水,养他个肥头肥脑儿子呢,手脚还脏。

罗海原先好偷,跟有职业追求的蟊贼还不一样,他顽固地只拿不叫人太过着紧的小物件。谁的一个富光保温杯,谁私藏着点烟的钢轮火机,谁一双簇新的勾牌棉袜。芝麻绿豆不打眼,腋下一挟就走。可惜作恶也是要天资的,罗海不具备,又受身材拖累,时常被逮现行。逮着了也不强词夺理,一律立即交还,伏低求饶。要么被放过,要么挨顿小打,再不灭火,罗海就赔些小钱。逾半年,他就口风瘟臭,人人鄙视。

那次不开眼,偷了朱文龙的一只进口电子表,被人“点炮”。

朱文龙是跋扈惯了的,传武班组里他唤雨呼风,活像个养小弟的地头蛇。地头蛇之必修——抓一切时机“立威”。武校备建时,趁地皮便宜多圈了白水洼的一块地,孝悌楼以南,荒僻残垣前,留有间六十年代运动遭拆解一半的废弃宗祠。有人在堂拐挖出过几个黑陶坯的圆罐,两掌一捧的打小,打算偷摸捎回寝做复古款的尿盂,没成想摔破了一个,迸溅出许多灰白的渣滓。谁进过县殡仪馆的火化间,吓得上牙磕破舌,结巴着说我操,骨灰,这他妈就是些骨灰坛。后来试胆、私斗、偷抽烟、情啊爱,好戏都在这里演。摔跤班武教孙志鸣跟生活老师杨露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热汗泱背,雨打芭蕉,当初就这儿被学生撞了个正着。

罗海被葱皮绳捆着,状如牲架上待宰的牲口。朱文龙是刀眉,既高也不丑,蜜糖色的颈子上挂枚水嘟嘟的玉豆荚,化纤的麻袋校裤他要折起两褶露着脚脖子穿。他手边两个“小弟”,戏剧性的一胖一瘦。半间祠堂悬着破匾,凉风乱窜,朱文龙转着一根枸橘枝子,一脚当胸赏给罗海,说:“妈的死肥猪,跪!”罗海梆当就双膝贴地。朱文龙连枝带叶地抽上去,武教抡白蜡棍的姿势他学了八成。罗海吃痛一瑟缩,闭着眼躬身摇头。“快点磕头!磕头给老大认错!”胖的那个小弟开腔出损招,朱文龙横过去一脚,踢上罗海腮帮说,磕,响点儿。

朱文龙其实胆子不算肥,龙虎里结群斗殴,砖头铁棍钢丝锁是常用械,敢夹带裁纸刀的也有,但通常极见分寸的只在非要害部位划拉不捅。都防着真浑进了少管所,牢饭不是随便吃的。校务当年开大会叮咛:发现斗殴我校必将予以开除处分!扯他的蛋。

揍罗海那会儿,柳亚东在。别寝撺掇的炸金花,他一把摸了副同花顺,赢到半包床垫下掖扁受潮的黄金叶。月色布得密实,疏星欲落,他一人坐祠堂重砌又塌的半堵残墙上,铺盖着莹光,一根紧着一根地抽光了。抽得口干舌燥,心里却他妈空敞敞的。

下跪磕头到拳打脚踢,柳亚东全头全尾地听完,没吱一声没笑一下。一是他知道永远别在武校挑战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人,因为都在衡量实力,或赢或输,但凡出头就很难不结梁子。二是原先他听过一个梳油头的实业家做下乡报告,他说为人,永远不要在利益共同圈外出手。具体的搞不懂,潦草听意思,是说不该管的别管,管也别瞎管。

偃旗息鼓,罗海碎了截前磨牙,抱着肚子一啐,溅在地上五朵红梅。

“起得来吗还?”柳亚东蹦下残墙,揪了把酢浆草折下根茎嚼酸汁儿,脚尖碰他,问:“骨头断没断?断了就我背你。”

罗海被避开了头脸打,肩周到胫骨却被蹂践的丝毫不落,浑身漾着余痛。他艰涩地昂头,瞥了眼柳亚东,认得这人武场踢脚靶的刚狠。他唔唔着摸着左胳膊,柳亚东蹲下去触那儿,轻一掰弄,激出他一嗓子变调嗷嚎。“折了,八成。”柳亚东支起他水泥袋似的上身,拍拍他肉叽叽的胖脸,问:“扶你上诊室吧。你是传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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