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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52)【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他瘦了,本来也不胖。没大变,照旧高高的个子,碳黑的眉毛。他在嘈杂的人群外缘,衣领拉高紧锁着脖子。他没什么表情,像不知所谓,同样也不知所终。

吴阿迪倒不至于像雷劈,他还真没被劈过,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但五脏确切在疼,尤其是心,类似于揪弄,好似从面团上掐下个剂子,隔一个红毯宽,他心就那么成了一粒粒,两掌一攒,又糅合成个不成形状的东西。外头飘雪,罕见地冷,吴阿迪眼睛却烧得发红,几近掉下泪来。

吴阿迪折回租屋飞快洗了头、手脸,擤净清水鼻涕,用力搓了搓两颊。他翻箱倒柜找不见一件体面的衣服,净是些花花绿绿的裙子。他不敢穿。他奔去隔壁屋,朝上铺喊了一嗓,就卷走他的棉袄牛仔裤,逃回屋换上,明显是大了。他对镜自窥,拨了拨头帘儿,傻乐了一下,想,还他妈算是个人样子,不丑,也没老。他又有点儿臊,想着见了他,我怎么说呢?女人一样埋怨他不辞而别,了无音讯,救了我又不要我。还是抓紧时机剖白给他听,不放过他,说我爱你?想你?

你好不好?

他这个烧一下就到沸点了,他头重脚轻,脚踩浮云,一层层找上去。到三层,金碧的走廊反着他懵然失神的脸。他往前闯,挨个寻,经理展臂拦着,问他干嘛、找谁、这会儿不能进,大人物在谈大事情。吴阿迪管他个屁!他怕死了,他怕他换个衣服的功夫,厉思敏就又凭空蒸发,找不见了。

他绕过经理往前,被揪住他后颈皮子往回扯。经理怒谤:你他妈个逼的卖酒的脑子搞清楚!别他妈好好跟你说说不听啊!朝对讲喊一嗓,几个保安就来了,抽电棍,扯衣服,骂骂咧咧,人被掐着按到。他边挥舞四肢企图挣脱,边朝前攀爬,神经病似的喏:“......厉思敏!”被这么按倒在地,特别狼狈,吴阿迪祈盼又害怕,他不希望隔这么久,他见的是如此不体面的自己。好歹,要堂堂正正地站着吧。他晕乎乎地要起身,被误作反抗,又被谁蹬了脊梁,朝前扑跌,猛跪下去。至此脸贴地板,手腕反拧,再无尊严可言。

那脚站出包厢,迈进到眼前,吴阿迪也只敢瞥一下,就紧紧闭上了眼,装作陷落进一桩团圆的梦里。

久别重逢,厉思敏没什么过多的喜悦,环顾屋子一圈,倒有不少顾虑似的,顾自喋喋不休。依次:你这里没退烧药?我等下去买,我记得门口有个小药店。

一楼总归潮气要大,你怎么不换到二楼呢?关节不护好老了就受罪。

在这里有朋友么?为人都怎么样?没有受欺负吧?

再不唱黄梅戏了?不唱也好。唱了还......

你这被子是秋天的吧?厚的呢?发烧还不保暖。

全是方便面盒子,你也真是......啧。

现在挣的钱不够你填肚子么?我给你。

不要学我们盲流抽烟,不是好习惯。

再吃胖一点吧。

我过得还好。

你这几年呢?

吴阿迪在被窝里听着,直愣愣地看他。厉思敏坐他床沿,低着头,也看着,不再说话。

吴阿迪从被窝里伸手,朝上探。厉思敏怔愣,又突然笑着朝前凑了凑,将头顶抵进他掌心。吴阿迪发着颤,从他额际抚到鼻梁;又顺去微陷的两颊轻摩;再至他唇周,细碾那一圈磁青的细茬;最后是嘴唇,干燥发热,形状削薄,翘了绺翻卷的皮。这嘴吻遍过自己全身,要一口吞了似的啃噬过自己,虽是假想,但不妨他抚得痴迷不已。而且一经那念头,动作、眼神,都跟着柔情粘稠得没名堂了。顶上一盏纠着蛛丝的挂口灯,厉思敏目光一闪烁,扭开头,蹭过那滚烫雪白的指头。他起身说:“我先去买药。”

吴阿迪弹出被子,往他怀里扑。他放声大哭,却不知道在哭什么。

委屈?当然委屈,委屈死爹没妈,生错种了,被人惦记屁股,活得卑劣,人不如狗。可不都忍下来啦?凭什么这会儿要哭给厉思敏受着?几年不见,厉思敏欠谁了?招谁了?他怎么就连一个大大方方的招呼都得不到呢,怎么就非要接着你吴阿迪这孬种的泪,他犯得着哄你么?他过得就轻松?越想倒越忍不住,越酸得鼻腔胀痛,越哭得放肆。厉思敏先是僵滞不动,只那么愣着,到一声喟叹溜出鼻腔,才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人。

吴阿迪都不知道,能在一个人怀里哭成这傻样儿,这么舒坦,这么叫人得意。他眼泪鼻涕全不体面地浸进厉思敏前襟,染透他黑漆漆的夹克。厉思敏手掌蹭过来,不嫌地用掌根不断地轻抹,到掌心湿漉漉了,他裤腿上一擦,又将干净了的手搁上他后脑勺,缓缓地抚,甚至穿进发间,一下下儿按动。

吴阿迪贪婪地将鼻尖伸进他颈间,做厮磨的样子,哭声也渐停了,嘴里唔囔囔的不成句子,成了纠缠、痴恋。他热滚滚的嘴唇往他喉结上贴,一逮着那块皮肤,就紧啮住,辣辣地狠命一吸。厉思敏嘶声,要推搡他,吴阿迪整个儿沸了,咬着牙啃过去。两张嘴就荒唐紧密地衔接了。吴阿迪跪在他腿间支起上身,抱住他整颗脑袋,用力地用舌吸附他。厉思敏逃不开,居然也就容忍了,任他贪舔钻探,甚至做了微小回应。不久也热烈了,与他气息紊乱地肌肤相碾,饱尝了彼此一顿。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吻,莫名其妙,又带着渴情和绝望的意思。

雪就没停,飘得很欢,弄得这儿不像珠海,像腊月的素水县城。窗外黑黢黢,屋里是幽光。吴阿迪瘫软地伏他肩上,怨艾平息,模样依顺。他轻声说:“我好想你。”

“......嗯。”厉思敏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其实很腼腆,轻易不说什么。

“我这几年,特别累,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该干什么,爸妈都不在了,你也不在,我心里没有底。”

厉思敏抚摩他后背:“嗯,我知道。”

“你为什么说不见就不见呢?”

“我躲着在。”

“你躲我?”

“也不单单是你。不是别的,就觉得你要见了我,还得老想起他。”

“他听说......被姐姐接回家了,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厉思敏摸摸他后背:“你还害怕他?”

“嘁。”吴阿迪蔑笑:“还是废人一个。我他妈这会儿也无所谓了。我没怕过他,我就怕见不着你。”

“......”

吴阿迪吸鼻子,猛一箍厉思敏脖子,高声道:“我、我爱你!”

厉思敏怔完了挣动,“瞎说什么。”

“我爱你!我没瞎说!我爱你!我爱你!我——”

“不要闹。”厉思敏皱起眉,撇开脸。

“你把我一起带走好不好?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不要找不到你,我谁都没了,我不想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你带着我好不好?好不好?去哪儿都可以......”吴阿迪哀求,又一滴滴掉泪,“你喜欢女的,我就可以做女的,好不好?”他从厉思敏身上蹦下去,赤个脚,踉跄这去开简易柜,扯落一堆红绿的裙子。他捞起一件红的抖落开,比在身前,给厉思敏看,挂一脸希冀地问他:“像么?”

厉思敏拎着拖鞋过去,摆到他眼前:“你先把鞋穿上。”

吴阿迪丢掉裙子又去抱他,往他怀里钻:“求求你,求求你......”

“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吴阿迪摇头:“我不管!”捆他更紧。

厉思敏下巴抵上他发顶,又一声叹息,“你老不听话。”

后头颓馁犯浑的时候,吴阿迪偶尔蔑笑着讽厉思敏:你是不是当时抱着收养条狗的心思?但那时尊严扫地追随他回素水县,吴阿迪是真以为,以后都会是安宁日子。

他算家破人亡,根都掘了,哪还有亲故?厉思敏帮他租了卢圩的一间待拆的老偏屋,偏屋藏窄巷子里,管道交错接无数龙头,屋里是棕丝床、塑料花、旧海报;也没个独卫。屋外围山,天气好时,就觉得它很近,迈脚就登得到尖儿上。卢圩离长康街很远,远得让吴阿迪感觉不出回到了故里。他还是吴阿迪,只是年幼时惶惑的东西变得明确而残酷,并蒙上一层叫年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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