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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85)【CP完结】

作者: Ashitaka 阅读记录

平屋是仪表厂福利房,堂屋加间小附屋,后头挨着垃圾场,前后一水儿鸦青色。

莫琳枫犯犟,锁起莫文昌的存折不碰,甫一成年就一穷二白,聊靠去做水泥厂小工生存,余钱自打缪蘅来,就理应当的全给她买了吃补,桌上动辄多一罐奶粉钙片。他自己默不吭声,吃穿都粗疏,弄得既瘦又萎。缪蘅察觉,认为不行,男孩儿正长身体虚亏不得,于是偷偷做起她老本行。时期特殊,她挑老迈的客接,提前说清自己怀孕,动作要轻点。她鲜少带人在平屋里办那号事,要么回发廊暗房,要么出个“堂差”。工作性质使然,她衣服花哨涂红抹白,莫琳枫也总能在她身上闻见溃熟的体味,俗得掉渣,但柔情似水。莫琳枫最常见她晾或收衣服,人镶进落日余晖;或在家做不劳神的小工,她坐一个磨得油亮的木凳,露一只透着釉青的大腿,赘肉下垂,麻丝在掌心与腿间被搓捻,渐次成一根不断的麻线。

缪蘅跟前一个情人在武威生活过三年,会做一手西北面食,莜面鱼费时,揉面要很久。莫琳枫印象里她做过几次。两平见方四处滴油的厨间,她捶打微发褐色的面团,肩胛绷得发紧,面团抻长后攒紧实,多次反复。她动作间,胸脯微微弹跳。她本人属易发汗的体质,天不很热,发丝衣料也常寸寸缕缕地熨帖在皮肤上。她睡稍宽的棕绷床,莫琳枫睡他爸棺材窄的行军床,两张卧具隔一米间距。她孕期缺钙,半夜抽筋,从不克制自己嗯嗯的哼叫。不能怪莫琳枫浮想,他不记得她妈什么样,不曾触及女性柔软的质地,她又是窑姐、不露面的男人情妇,言行被率先认定为风骚不洁,有与生殖有关的暗示,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到底谁吃亏呢?这说不准。好在莫琳枫有一夜听见她哭泣,喃喃呐呐的,在不断低喊莫文昌的名字。彼时莫林枫才想到,倘若他爸不死,他很能在未来喊她一声继母,但莫文昌死了,这事无可依据,无他者佐证,关系就微妙了。

不知因为谁,他俩以眼神呼吸交谈,说话很少,从未提及过这些,甚至静静怀念一次共同爱着的莫文昌都没有过。于是缪蘅出现后令人喉间不适的异物感,连带她的气味,她掉落的头发,都随她不断膨大的子宫日渐在莫琳枫心间生长,以致变换形态,成了他的局促、焦虑、困受。奇迹在于他够隐忍,她够不发觉,并以长辈的怜悯体恤,和与他相同的离索的受害者立场——安顿进他十八岁,相安无事。

缪骞出生次月,莫琳枫被拉去替一个矿山二把手顶过失杀人罪,四年;缪蘅就代言了荒谬,她夜里抱冒水痘的缪骞看急诊,掉窨井里死的。骞是她自己取的,翻字典,高举飞腾的意思。

邵锦泉把锅里的蘑菇莜面鱼盛进碗里,端去客厅,“别看了。”

缪骞撂下相机,猛耸鼻子,笑说:“我在学校快想死这口了!”

“别烫着,都手生了,咸淡我不负责。”

焦丽茹隔壁的那间独栋是邵锦泉的不动产,更大更奢豪,他从来不去住,摆着好看,嘴上说树大招风,大隐于市,天都星河安全,仇家寻不着。谁都没信过这鬼话。他穿件青色的衬衣,领带解散袖子高挽,用小刀细细削一只芒果。皮裹着汁水凋落,发酸的甜香浮起。客厅里净挂着字画,白石居多,不知真假。邵锦泉问他:“你来我这儿过暑假,没跟你小舅提前说过吧?”

缪骞吹汤,“必须没有,要不又骂我。”

“他是关心你。”

谬骞目光定定地看他,说:“哥,我跟他的感情没跟你的深。”

“我知道,我从小学养你到初中毕业。”邵锦泉笑,“他跟你才相处几年?”

“一方面。”缪骞耸眉,“主要,我讨厌他和他老婆那股子官僚做派!就一街道办小主任,一个小公司领导,闹得跟他俩是人代大表一样。”

“没礼貌,那是你小舅妈。”邵锦泉一下儿乐开,“人戴大表?”

“不是,说错了,人大代表。”缪骞咬口蘑菇,“他去年给了我两条软中华让我带给辅导员儿,让他帮我推优入党,以后入编容易。我去真受不了他那套,整个儿一官迷。”

“那你到底入没入?”

“我才不入呢,虚荣死了。”

“照我说,下月你还是回北京去他那吧。”

“我不。”

“又不听大人话。”邵锦泉切出一盘果肉。擦干净手,他摸他发顶,“这有什么好?小县城一个,三四天就看完了,灰黢黢的还齁热,你待待就烦了,到时候憋得你没处去。”

“谁说?北京才无聊好不?那——么大,人和车。”头不自觉往他手上靠。

手滑到他肩,“你意思,你喜欢看山看水?”

“也不是,我是......喜欢这种落后的地方。”

邵锦泉停住不说话。

“哥。”

“嗯?”

“今天去接我那个姓柳的弟弟,是你谁啊?”

“茶楼的小下属。”

“模样儿挺帅的,像个演电视剧的。”

“那是比你强点。”

“嘁。”缪骞耸鼻子撇嘴,完了笑问:“那他多大呀就不上学?还是个老烟枪。”

“义务教育完了就进武校了,他跟你就不是一条人生路。”

“我去!这么酷?!”

“特别吃苦的。”

“是不是跟前年春晚,那个演十二生肖的塔沟武校差不多?”

“规模没人家大,县里的小武校。”

“出来当打星啊?改明儿让他教我几招呗。”

邵锦泉笑,“你就为问这个?”

“不止呢,主要,我还想帮他拍几张照片儿。回学校参展!”

“嗯?”

“我觉得他在镜头里有股别人没有的劲儿。名儿我都想好了,怒目少年,一个书名儿,怎么样,特合适对不对?”

“劲儿?”

“野蛮,犟......哎我说不出来。”

“那我得问问他意见。”

缪骞笑,“他不哥你的下属么?不听你的啊?”

“他有权利说不啊。你不是讨厌官僚么?”

这话蓦地有了嘲诮的意思,像责怪。缪骞喉结一滚,耳尖冒了红色,“是哦。”

邵锦泉心软,忙说:“给你钱,回北京换个新相机吧,喜欢拍照那装备得跟上。”

“那、那富士的胶片行么?”

“随你喜欢。”

“耶!谢谢哥!”

“上好你的学就是谢我了。”

“那必须的!”

“想好毕业去哪个国家了么?”

“我要说......我想去伊拉克当战地记者你骂我不?”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你旧强哥来把你腿打断再说。”

“哎别啊,人新婚蜜月正忙着呢。”缪骞笑嘻嘻。

“别瞎闹,问你正经的。”

“没闹!真是我理想!这事儿比活着有意义多了啊哥。”

“活着才是有意义的。”

“哎,你不懂,你年纪大了。”

“我是不懂。”邵锦泉捏着火机,他不在缪骞面前抽烟,怕熏他,“瑞士怎么样?”

“得了吧冷死了。”缪骞默默几秒,又盯他:“那你跟我一起么?你去我就去。”

邵锦泉摇头,“我退休了未必会出国。”缺了个“有命”。

“那我也不去。”

邵锦泉掐他脸,“怎么?你还想一辈子死皮赖脸赖着我?你给我养老啊?”

“我养你啊。你烦我?”

“趁早谈个恋爱吧,大学这么好的年纪。多去看看漂亮世界。”

“你一四十多的大光棍儿还好意思说我。”

用劲儿掐他脸,“给你能的,操起我的闲心了。”

“哎疼!哥!”牙龇上了。

邵锦泉又给他拍拍揉揉。

“哥。”

“嗯?”

“你老不找......”缪骞舔了舔嘴巴,“是不是心里一直有人啊?是丽茹姐么?”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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