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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不服(17)

但这毕竟不是任炎他自己的事,是工作上的事,即便他自己懒得计较,也要替他服务的甲方好好计较。

“您说得没错,”任炎啜口茶,说,“三个人里,有人可能会屈服于恩,有人可能顾忌于威,但也有人可能恩威都不吃。他会说,他不接受这个说法,他要去法院告你们,告瀚海家纺,他还会说,一旦有重大诉讼了,肯定要对公司上市造成影响。假如他背后真的有竞争公司在充当搅屎棍给他支招帮他闹,他还会就此说出更专业的理论依据,他会说:你们别懵我,我研究过了,如果公司因为商标、专利、专有技术以及特许经营权这些东西产生了纠纷并出现了诉讼事项,那公司的上市审核轻则会延缓,重则干脆会被终止。”

任炎又低头喝口茶。秦谦宇很有眼力价儿地马上起身给他续水。楚千淼听得入神,有点迫不及待想听任炎接着往下讲。她第一次觉得听这些上市相关的实务问题,也可以这么津津有味。

余跃显然是和她一样的状态。他语气迫切地问:“那么任总,假如他们真有人要去起诉,这怎么办?”

任炎淡然地笑一笑:“那就告诉他们,随便去告好了。”

余跃的愁眉苦脸又开始在面孔上上线:“可这不得影响公司上市吗?”

任炎摇摇头:“你可以明确地告诉他们,关于这项专利,就算他们去告,也告不赢,因为它是明明白白的职务发明,公司一定胜诉。所以这其实是对公司有利的诉讼,上会时只要解释清楚原由,并不会对上市真的造成什么影响。”

任炎顿一顿,又笑了,笑容里有一丝隐隐的冷淡甚至残酷:“反而是他们,一旦诉讼造成了影响,他们今后在行业里就把自己名声坏掉了,贪心不足见利忘义坐地起价,东家培养他们,他们反咬东家一口,看今后行业里还有谁敢用他们?你告诉他们,不怕有自绝后路这样的结果,就尽管去闹去告。”

余跃的愁眉苦脸消散不见,喜笑颜开占据面庞。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墩,像溺水的人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穿着充气衣死不了似的那么开心:“明天我就按您说的这么干了!”

楚千淼端起茶杯喝口茶,一边消化凉掉的茶水,一边消化着任炎的话。

她想他可真是理智,利害关系摆得明明白白,假设对方不合作时,手段态度也是理智极了的狠辣不留情面。

她默默问自己,如果今天是她站在任炎的位置,她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她想她恐怕难有任炎这样的决绝魄力。

散了席,几个人走到馆子门口。天色已经有点晚,二十分钟前,通往楚千淼住地的地铁末班车已经在北京城的地下呼啸而过。

余跃说他家就住在附近,走路回去就可以。他问任炎怎么走,要不要安排个司机送他。任炎告诉他自己开了车,车子就停在他们眼前的停车场。

余跃又周到地问秦谦宇和楚千淼怎么走。

“用不用安排司机送你们?别客气啊,我们公司有司机班,24小时轮岗待命!”

秦谦宇忙说:“余总您不用操心我们了,我们打车走就行。”顿了顿,他笑嘻嘻补一句,“打车费任总从项目费用里给我们报销!”

楚千淼:“……”她其实有话想说,但她还是决定不说了吧。

余跃哈哈一笑,说:“哟,既然任总给报销,那我可真就不操心了啊?”他转身回了家。

任炎掏出他的车钥匙解了车锁先上了车,秦谦宇趁他打火的时候挥着两只手臂高呼“任总再见”。

而后他一转头,看到楚千淼。这会他脑子里终于回过味了,哎哟一声叫:“哎哟千淼!我忘了你不是我们投行的人了,你是律所的!那什么,今晚你打车的话,你们律所给你报销不?”

楚千淼围笑摇头。

——我谢谢您终于想起来我其实是个外人,谢谢您终于明白“打车费任总从项目费用里给我们报销”这句话里的“我们”可不包括我啊老哥!

秦谦宇一脸懊悔:“这扯不扯!早知道让余总给你安排台车好了!这么的吧,我打个车,先把你送回去,我再回我家,这趟路长是长点,但能开成一张票,之后可以让任总给我签字儿报销!”他说完扭头冲着已经把车头弯出停车位的任炎喊,“这样行不行啊领导?”

驾驶位的车窗玻璃落下去,任炎的声音从里面寡寡淡淡地传出来。

“上车。”顿了顿,“你们俩。”

秦谦宇愣了下,立刻欢天喜地拉着楚千淼上车。

“走走赶紧走!我们领导可很少送人回家,这是殊荣!”

他坐上副驾,楚千淼坐去了后面。

秦谦宇系好安全带后,开始激动地n吧:“领导,您今天倍儿帅!超级帅!真的您这是把瀚海家纺司机班该干的活都给抢着干了,您真是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闭嘴。”任炎打着方向盘,把车子从辅路滑入主路,“你再拍这么寒碜的马屁赶紧给我下车。”

秦谦宇立刻抬手打嘴:“领导我误判了您的喜好我错了!”他以为任炎挺吃彩虹屁这套的,要不然怎么楚千淼越瞎掰他越气笑了呢。

楚千淼在后座憋着笑。

“楚律师。”

突然被任炎点名的楚千淼立刻抬头,视线从后视镜里与任炎相遇。

“你告诉秦谦宇,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话。”

“??”楚千淼愣了愣,随后张嘴就来,“任总,这个时候我不想夸您特帅,您帅这个事儿不用特意夸,大家长眼睛就都知道。今天我就想说,您特让人感动,您这么大身份,挨个送我们这些小人物回家,这可不是哪个董事总经理都能做到的事!所以任总,您是这个!”她一边说一边竖起一根大拇指,从两个前座之间的空隙往前使劲一伸。

秦谦宇在副驾上听得目瞪口呆。

“听到了吗,”任炎嘴角一抬出声给秦谦宇上眼药,“马屁应该怎么拍,会了吗?”

秦谦宇扭身给后座的楚千淼鼓掌:“千淼,我服了,心服口服!你真是教科书级别的马屁精,未来一定前途无量!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楚千淼一脸谦虚:“好说、好说!”

夜色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街边树与树连成一片飒飒虚影。等距离的路灯一盏又一盏经过着黑色的奔驰,车子里面被它们置于亮与暗的交替中。

从后视镜看过去,任炎的面孔在明明暗暗中一忽清晰一忽朦胧。他像被打进不断变换的追光里。追光使劲追着他,去晕染他光洁的额头,他乌黑的眉宇,他长长的睫毛。还有他高挺的鼻梁,他白皙的面庞,他薄薄的嘴唇和微翘的嘴角。明与暗、清晰与朦胧之间,不知道是他让夜色变得惊心动魄,还是夜色让他变得蛊心惑人。

楚千淼把眼神挪到车窗外,看着树影一排排向车后面跑。她笑着想,前面坐的怕不是个妖怪,比上学时候帅得还妖。

又一道光打进车里,后视镜里闪现着后座的情形。后面的女孩扭头看着车窗外,眼底亮亮的,嘴角还带着笑。她黑直的发掖在耳后,披在肩膀上,她的侧脸被明与寐的夜色刻画出柔软的轮廓线条。那确实是个漂亮姑娘,比她自己所知道的自己,更漂亮。

第二天一早,楚千淼披头散发地醒来时,发现自己眼睛底下不出意外地又挂上了黑眼圈。

昨晚任炎先把她送到家,又去送秦谦宇。她到家后谷妙语已经睡了,但她说什么也睡不着,连喝了三袋牛奶也睡不着。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总是闪过她坐在大奔驰上树影飒飒向后跑的画面。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拎过来平板随便点开个电视剧看了两眼,安全起见她特意选了个没有女性角色的剧看。

——都是男人,我看春梦你怎么来找我!

这是她的如意算盘。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