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陋巷之春(23)

作者: MODERCANTA 阅读记录

深秋的一天,温随替经理跑腿,赶去金融区的银行汇款,于是就那样看见了君翰如。

横隔了十年的岁月,他直直地站在路对面,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那一刻温随有些耳鸣,脑海里响着奇怪的嗡响,多年前关于君翰如所有贫瘠的记忆全部卷土重来,雪花崩落般快速回放,最后停留在操场上,他朝自己居高临下望来的那一眼。

正是早高峰,绿灯亮起以后,君翰如合上本子,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前走去。他形色匆匆,没有半点留恋,和温随记忆中离去的身影一模一样。

那个秋日的操场,君翰如离开时,温随没敢跟上去。而现在,他追逐着君翰如在人流里若隐若现的身影,气喘吁吁。

像个海上的漂流者,朝着远处的灯塔拼命游去。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有着近乎于羞怯的笑容。

温随用十年不断的思念换来君翰如折磨自己的一年,不知道是值还是不值。

曾经他得靠矿泉水瓶来幻想一个吻,如今他毫无尊严地跪在男人脚边求欢,像荡妇一样被压着肏干,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怜。

三十年的人生里,温随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现在爱来了,他以为可以为自己活了。

那时没有人告诉他,他根本没资格。

思念是一种重构,每一次都把真实改变,修饰成虚假的模样。过去的记忆在这种重构之下也变得扭曲与面目全非了。

于是那个秋日里,君翰如站在温随三步外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然后走上来,踩上他的胸口,碾了碾。

把什么爱啊,梦啊,都碾碎了。

第33章 33

七月最后一场雨在那晚落尽。

后半夜的时候,温随整个人意识都不清醒了,从窗上滑落下来,狼狈地在地板上爬了几步,滚到那件雨衣上后,蜷缩着呕出几口泛酸的酒。

幸好是吐了几口就停了。安静的房间里,干呕声听起来是那样可怖。温随在肮脏的雨衣上痉挛着咳嗽的模样,又是那样可怜。

君翰如走到他跟前,看了几眼,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处理。很快他就跨过地上那具身体,从卫生间拿回毛巾,俯身从温随脸颊一侧探入手,先把头扶起来,将呕吐物擦去。然后将人抱到床上。开了床头的灯。

他的动作十分生疏,大概是因为从未照顾过人。

温随一触及床铺就裹着被子蜷缩起来,短短地呜咽了一声,脸头都埋进了胸膛里。

床头灯暖黄低暗的光芒照在床上隆起的一团被褥上,似乎带来许多抚慰,温随很快就安静下去。

君翰如看了一会,回身走到门前。那里的雨衣还浸在呕吐物中,使卧室里泛着一股反胃的酸气。

他打开窗户,将毛巾丟到雨衣上,把它们拿出去扔了。

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不仅具有独居者的强烈气息,而且排外性也不弱。所有房间里没有一间客房。

温随来的日子是周末,多是周六。等结束性事,已经是下半夜了。这时候君翰如通常会在书房通宵工作,然后在清晨六点喝些茶。

扔了垃圾后,他一如往常走到书房。可不知为何,拿起桌上的文件后,君翰如又回到了卧室。

夏夜晚风浩荡,吹得窗帘来回飘拂,屋子里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床上的人还在灯光下安静地睡着。

温随今天很放肆。这放肆已经触及君翰如的底线——他不会容忍有人在自己的空间里忤逆,破坏,将原本富有秩序的东西搅得一团乱。可是温随蜷缩在雨衣上的样子,好像比之前所有哭泣的样子都要凄惨寥落。

君翰如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台灯勉强可以照亮文件上的字眼,他低头看起来。

翻过几页后,温随在昏睡间又轻声喊了几句“君先生”。没有几下,就低微下去了。

他忽觉心神有些摇动。

于是他转开眼,望见了落地窗上一道干涸的精液,灰白色,像泪迹。

早晨,温随睁开眼,看见君翰如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君翰如听到被褥翻动的声音,转过头来:“你醒了。”得到温随低低的回应后,他眼睛向床头柜一望:“把药吃了。”

柜子上放了一杯水,一板药。

说完,他就朝门外走去。正在这时,身后响起温随虚弱的声音:

“君先生,我不想来了。”

君翰如皱眉回头,正要开口,却看见温随露在被子外头光裸的身子,苍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一片,那双手腕上还有被捏红的痕迹。

他沉默了一会,说:

“你要休息,那就休息。”

“不是休息。”温随已经掀开被子,拿起那些脏衣服往身上穿:“……我以后……都不会到你跟前了。”

君翰如站住了脚。

温随正在低头系纽扣,可是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扣不上:“我们……我们这样不好的……我们别这样了。”

君翰如还是没有说话,他无声地站在那里,但终于微微偏过身子,用沉默的视线看向温随。

视线的主人是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温随怕极了这双眼。

即使有再浓烈的爱包裹,当他看见君翰如的眼睛时,心里也不由得一下比一下的疼痛。

这双眼睛,淡漠,无情,对他的讨好与喜欢都没有任何回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取悦到君翰如,因为就算做爱时,这双眼睛也是一样的黑。

温随不敢抬头,看也不敢看君翰如,胡乱地扣好衬衫,开始往腿上套裤子,一边继续痴痴惘惘地说下去:“你要结婚了……我还是走比较好,对……走比较好……”

终于用破碎的话语把自己说服后,温随开始了道歉:

“君先生,那时候一直跟着你……全是我不好。”

“对不起,我很想陪着你的……可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如果生气,那也是应该的。可是,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啊……”

君翰如一直沉默,温随就抓紧了时间,将那些酝酿了许久的话,以极胆怯的语气说出来。

他干巴巴说完了一番毫无底气的话,就朝外面逃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君翰如。

在经过后者身旁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声:

“不行。”

君翰如把门推上,抓住温随的胳膊,将其反压在门上。

“我说不行。”

第34章 34

温随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压在门上,脸庞低垂,笼罩在男人的阴影里,模糊不明。

君翰如看着他头顶软软塌下的一簇头发,和温随一样,想起了对方的眼睛。

温随的瞳色有点浅,偏褐色,虽然是双眼皮,但往下耷拉着,显出无精打采的神情。在这双眼睛里,君翰如总是看到一种自己读不懂的东西。

他被温随望着,仿佛他是神袛,他是生命,是存在,是一切。而温随跪倒在他脚边,只求能嗅闻他脚下的泥土。

那么虔诚,那么卑微,仿佛对其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过分的事都可以。

温随说“喜欢”。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温随总是执着于这种没有长久生命力的东西。

平庸男人所拥有的同样平庸的爱,是君翰如所未见过的陌生事物,亦是一个无形的陷阱。它催生着本该执行任务的列车聚集出灵魂,诱骗其做着细微的方向偏离。

直至脱轨。

而列车自己本身是没有知觉的。

“我说不行。”

“为什么……”温随有些茫然:“每次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可你都不放我走。”

“你之前已经答应继续下去。”

“我后悔了。”温随突然抬起头,睁着发红的凹陷的眼睛,乞求般地说。“君先生……你让我后悔一次,可不可以?”

望着这双眼睛,君翰如略微一怔,但很快说道:“我说过,在那之前,没有什么因素可以……”

上一篇:百年飘摇 下一篇: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