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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煜]春水绕汴城(13)+番外

作者: 濯之 阅读记录

赵匡胤每一次都认真听着,听完了再去查,却经常查不到,急得上窜下跳。

听久了,他也渐渐琢磨出了些门道。钟隐居士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尚不在话下,更何况信口拈来一两句情诗?

和才华横溢的先生耳濡目染了这么久,赵匡胤也渐渐能听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最喜欢的,还是郑风里的几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到后来,南征北战、枕戈待旦时,赵匡胤睡梦中总是会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影子轻启朱唇,吐出来的字句如玉碎雪融般好听。

那人轻轻给他念了首郑风。

保大十一年,八月,六皇子李从嘉加冠,李璟亲赐字曰重光。

同年十月,李从嘉受封吴王,享封邑三千。

十一月,李璟以周宗长女柔仪俊德,贤良温婉,赐婚吴王。

内侍将圣旨送达的时候,李从嘉正给已画了月余的丹青上色,看见一群内侍捧着圣旨来,心里有感应似的,手腕狠狠一抖,笔上的朱砂瞬间晕染了一大片。

好好的一幅画,就这么毁了。

李从嘉匆匆去了皇宫。

“父皇……儿臣……儿臣尚小,此时成婚,未免为时过早。”

李从嘉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劝说着他的父亲。

“你已加冠受封,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吗?”李璟位于上座,不怒自威道。

“儿臣……只愿梅妻鹤子,隐遁钟山。”李煜干涩道。

“胡言什么!”李璟怒道,“你到底是清心寡欲,还是心中早已有人?”

李从嘉大惊,良久无言。

李璟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爱子,终于是无奈道:“去御花园看看吧,朕为你挑选了个好妻子。”

已是深秋,百花铩羽,唯独菊花千芳百艳,硕大无朋。

一片菊海中,缠绵悱恻的琵琶声不绝如缕。

李从嘉刚踏进御花园,听见这有如仙乐般的曲调,瞬间就怔愣了。

那乐曲先是清晰明快,如春冰迸碎,秋竹坼裂,后又陡转为急促,似惊雷闪电划破长空,最终渐渐归于和婉空寂,仿若柳絮纷散飘摇,不知所踪。

“这……这可是……”

女子轻纱遮面,身形姣好,缓缓从亭阁中走出。

“正是霓裳羽衣曲。”那女子开口道。

她款款走至李从嘉面前,盈盈一拜,藕红色襦裙随秋风飘扬。

“小女娥皇,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李从嘉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不知该作何言语。

周娥皇长得不差,或者说,她生的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一颦一笑间,尽是风姿绰约,成熟韵味。

可对于李从嘉来说,她是陌生的。

两人竟是久久无言。

最后还是周娥皇受不了这令人恐惧的沉默,突破了女子的娇羞,率先开口。

“娥皇……娥皇爱慕殿下已久,往后……能侍候殿下,是娥皇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从嘉一怔,苦涩地笑了笑,“你爱慕我什么呢?”

“爱慕……殿下君子之风,才名冠天下。”周娥皇忍着羞赧答道。

“那是不是我放弃这满腹才学,就可以不用娶你了。”李从嘉喃喃道,他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周娥皇听不甚分明。

是不是他放弃满腹经纶,放弃皇子身份,就可以谁都不用娶了?

周娥皇愣了愣,她不知道李从嘉刚才说的是什么,只是看他神情,全然没有将要大婚的喜悦与柔情。

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殿下可是嫌弃娥皇?”

李从嘉摇了摇头,“谈不上什么嫌弃不嫌弃。”

“那……可是殿下心里有人?”

李从嘉艰难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她可有我好看?”

“不及你。”

“她可有我知书达礼?”

“……没有”

“既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心系于她?”

“……”

“哪儿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低若尘埃也好,灿若明珠也罢,我就是喜欢他。”

周娥皇的脸瞬间惨白。

“……我与殿下,是陛下亲定的婚事。圣旨已下,再无转圜的余地。殿下,娥皇……娥皇愿意等殿下忘记她。”周娥皇颤抖着开口。

她说的不错,君无戏言,古来赐婚,哪里有收回的道理,谁又敢触怒天颜呢?

李从嘉痛苦地闭上了眼,魂不守舍地离开。徒留周娥皇用以掩面的一寸轻纱被秋风吹落,辗转飘零,委于泥土。

原来从始至终,他什么都做不到。

一道简简单单的圣旨,就可以把他逼入绝境,就可以让他亲手将自己的爱情埋葬。

注:

1.“共看一江春水,同赏如黛青山”一句,借鉴《大明宫词》中的台词“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

2.本章所引诗句,依次为《诗经郑风叔于田》《诗经郑风山有扶苏》《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3.本章关于霓裳羽衣曲的描写,参考田居俭先生所著的《李煜传》,原文如下:

“舞曲由散曲、中曲和“破”三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又分若干遍",全曲共十八遍:散序六遍,中序和破十二遍。散序为前奏,不歌不舞。奏过六遍之后,开始进入舞拍,音乐节奏愈加清晰明快,似秋竹坼裂,如春冰进碎。此时,舞妓大显身手,载歌载舞:轻舒广袖,慢摆裙据,似弱柳临风,如流云行天,翩若惊鸿,婉如游龙,千姿百态,美不胜收。及至高|潮,音乐繁音急节,跳珠溅玉。舞妓的舞步也随之由徐入疾,似惊雷闪电横扫长空,如三峡回流席卷飞泻,将红锦“地衣”碾得处处皱痕,也将舞者簪发的金钗珠翠散落满地。”

4.本章时间并非史实。

第17章 第十七章

出了皇宫,李从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吩咐轿夫去吴王府。

周宗早已在正厅内等候良久,看见李从嘉回来,连忙起身行礼,“王爷。”

李从嘉忙扶起了他,淡声道:“如今可是不敢当了。”

周宗面色不变,“纵使小女能有幸嫁给王爷,依旧是王爷是君,臣是臣,规矩不可变,礼法不可废。”

李从嘉苦笑了一声,“太傅大人高见。”

“太傅大人,如果您今日来是为了令爱的婚事,那大可同我府中詹事商议,定不会……”

还未说完,周宗就插言打断了他,“老臣今日来,并非为了小女的婚事。”

李从嘉皱眉,“那是来干什么?”

“老臣今日来,是请王爷杀一个人。”周宗道。

李从嘉神经一紧,“谁?”

“南唐的后患。”

“砰”地一声,李从嘉重重地放下了茶盏,冷声道:“太傅有话,不妨直说。”

周宗直直看着他,叹了口气,道:“王爷可还记得,商鞅去魏国之事。”

“略有耳闻。”

“商鞅欲离魏,其师公孙痤劝告魏惠王,此人若不能为其所用,必杀之,勿使出境,魏王弗听。商鞅至秦,未几,兴兵伐魏,终至魏国大创,从此一蹶不振。”

李从嘉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似痛极了道:“他白岂山野村夫,何德何能,可与商鞅齐名?”

周宗缓缓道:“王爷聪慧,与白岂朝夕相对近两年,自然清楚此人有无才能。”

“何时有才能,也成了一种罪孽了。”李从嘉喃喃。

周宗没理他,继续讲道:“还有一事,当年商鞅伐魏,公子卬迎战。商鞅修书与公子卬,曰昔日同窗密友,不忍刀剑相向,欲言和。公子卬欣然前往,遂被俘,魏大败。他公子卬自恃与商鞅的少年情谊,却不知在商鞅眼里,那点子情谊,远远比不上他自己的功名利禄。”

“王爷,”周宗语含机锋的问:“您是想做魏惠王,还是公子卬?”

“够了!”李从嘉怒道:“我不会做魏惠王,更不会做什么公子卬!周大人,您说这么一大堆,不觉得可笑吗?且不说白岂是否有商鞅之才,便是有了,他也会效命南唐,永生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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