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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19)

作者: 晋咸 阅读记录

逍遥子给苏珏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他和楚成王的故事。

逍遥子名唤木清,年轻时只是一介读过不少书寒门弟子,他的父亲是湘庭泽的摆渡人,木清没有周游列国的盘缠,在父亲死后只能子承父业,于湘庭湖上一边摆渡一边读书。

湘庭湖上来往的人各种各样,有六国使臣,有天下巨商,有王公贵族,也有游说各国的士子,木清通过送客官过湘庭泽,渐渐了解这天下之势,也了解到各派学说。

那天,一位金枝玉叶的贵人要他摆渡,出湘庭泽。木清对他一见倾心,在湘庭泽上飘荡惯了,木清天性豪爽,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位贵人的欢喜之情,怎奈贵人对他不理不睬。

木清闷闷不乐,作了一首歌唱给贵人听。

贵人听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两句时,拍手叫好,将木清叫至面前,询问其姓名,并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

木清这才得知,眼前这金枝玉叶的贵人便是楚国的新君——楚昭南。

那首他为楚王吟哦的歌便在这湘庭湖上传开了。

苏珏听到老人唱此曲,一时间感慨万千。

想来他们师徒二人还真是相似,都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只不过师父等到了那人的回应,而自己......

他在赌,那日他说:“师父,我为他一人蹚这趟浑水,无论结局如何,我不后悔。”

所以他会答应楚云祁做这楚国丞相,他会为他谋这天下,他用他的一生下赌注,不知这结局如何?

老人回头看了苏珏一眼朗笑道:“世人皆对佳人心向往之,公子如切如磋,温润如玉,怎么?老夫一个糟老头子就不能思美人么?”

苏珏听老人家如是说,垂了眼眸轻声道:“敢问老伯,这情之一字,是否害人不浅?”

老人笑道:“你遇见了一个人,心不在平如止水,你想摆脱,却发现越挣扎你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终是心一横,为一人奋不顾身。”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股风雪的沧桑感回荡在风雪漫天的洞庭湖上,苏珏盯着湖面出神,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他笑着摇摇头一笑,继续摇橹。

过了一会,苏珏问道:“老伯家中儿女也是船家吗?”

“就一个儿子,参军死了,就剩下我这一个糟老头子,黄土都埋到胸口,也没有多少日子过活。”老人回头对苏珏淡淡一笑。

苏珏水色眼眸闪了闪,大争之世,各国伐交频频,天下如老伯这般的着实太多太多,苏珏微微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老人突然高声道:“公子,来暴风雪了,快些回舱!”

苏珏抬头,只见一道白茫茫的雪雾迎面而来,势若千军万马。老人大喝一声:“公子快些回舱!”

范瑶从船舱中出来,拽着苏珏喊道:“公子进舱!”

苏珏甩开范瑶,便跑向老人家。

“你要是有半点差错,楚云祁还不得活剥了我!”范瑶吼道,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拽回打晕了,推进舱中,然后转身奔向船头的老人家。

老人家朝他大吼一声:“客官趴下!莫要管我,抓紧了!”

范瑶知情况紧急,便听从老人家所言,迅速趴了下去,抓紧了船舷,只觉尖锐的呼啸声掠过,裹着冰锥暴风雪刮在脸上,剧烈疼痛难忍,范瑶当即便晕了过去。

待苏珏醒转,范瑶正坐在他旁边,脸上满是细细的血口,苏惠芳坐起身问:“老伯呢?”

“死了。”范瑶云淡风轻地说。

苏珏看到了他在别过头去时眼底的泪,少年想要假装自己不在乎,然而那眼底的泪却出卖了他,苏珏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舱外。

风雪过后,太阳枕在那水天一线,将红色的光琳琳洒满江面,碧水长天,似人间仙境。

船头老人家硬邦邦躺在甲板上,自己披给他的裘衣早已不知被风刮到何处,身上的粗布衣早被风雪扯的丝丝缕缕,脸上全是鲜血。

苏珏跪在老人身旁,低头垂眸,负罪感在胸腔之中漫延扩散,若他不在漫天飘雪时出城,老人此时应该在码头旁的小屋内烤火吧。

世事难料,难怪师父常说,卦不敢算尽,恐天道无常。

苏珏就那么静静的跪在那里,冷笑。

楚云祁说他是见惯了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生老病死后仍大爱天下,才能做到温润如玉、处事不惊。

能做到波澜不惊,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所牵挂之人,一旦这心上放了一个人,便会时时刻刻为他所牵动,所有的喜怒哀乐便因那人所起,而自己也就变得有所顾虑起来。

老人家没有所牵挂之人,所以能在风雪天送他出城,所以能置身事外为他解说情为何物。

苏珏一直背对着船舱跪着,范瑶从船舱里出来,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去理他径自一人走到船头拿起船桨,将船缓缓驶向楚国东边的小城重阳。

船在重阳城码头靠岸,苏珏将老人葬在面朝湘庭泽的一坐小山上,与范瑶在重阳城稍作休整,便乘着辎车向东继续行去。

旬日有余赶到熙国都城临沂。

熙国靠海,当时各国产盐都很少,在如此情势之下,熙国海盐几乎占去天下盐产的十分之六七,国都临沂自然成为天下第一盐市,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在苏珏进城、于驻熙使臣的驿馆里安歇的整个过程中,熙王都没有派遣一名使臣前来问候。

苏珏感觉不妙,只得派驻熙使臣前往熙国王宫知会熙王。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使臣回来告知苏珏道:“熙王正在面见倾国上卿凤清。”

苏珏听罢,心头一紧,他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起身对使臣行了一礼道:“有劳大人了。”

使臣拱手还礼后道声“相国安心歇息”便退了出去。苏珏垂眸,静坐在木椅上,不发一言。

熙国宫殿内。

约莫四十出头的熙王头戴冠冕,身着绘有虎纹的王服坐在王座上,熙人将虎视为勇猛善战之物,以虎为尊,故王公大臣们都喜着虎纹华服。

熙王缓缓道:“倾国上卿不远千里来我熙国所为何事啊?”

“熙王容禀,听外臣絮叨了。”一身红衣的凤清振袖拱了拱手道:“臣在倾国听了这样一个故事:冰天雪地里,一农夫于阡陌捡到一只冻僵的蛇,农夫怜其,便将蛇揣在怀里用体温暖之,不久蛇悠悠醒转,张开毒牙将农夫咬死。外臣将这个故事讲给大王听,就是要让大王明白,熙国便是那农夫,而楚国便是那条毒蛇。”

“而今中原各国合纵伐楚,楚惧,向熙示弱,以求结盟化解危机,待危机一过,外臣恐楚国反咬恩人一口,故特来此劝谏熙王,切勿怜楚。”

熙王听罢,惊得一身冷汗,又听侍卫来报楚相已经入临沂,要见熙王,便挥袖怒道:“不见!”

“外臣临行前,我王再三与臣说起王上,我王说王上是东海神蛟,勇猛果断,早就想与熙结为友国,今赠黄金千镒,战车百两,白璧百双,聊表诚意。”凤清拱了拱手续道。

“好,好。”熙王被凤清这几句话说的喜笑颜开,连声叫好,乐呵呵地在结盟国书上盖了印,道:“多谢倾卿劝谏,寡人为倾卿备一宴席,倾卿随寡人来。”说着起身离座。

是夜临沂楚国使臣的驿馆内,苏珏沐浴后换了件轻便白衫,在楚国使臣为自己接风洗尘的当儿,他了解到临沂的形势——

如今熙国临沂城中最有名望当属熙国上卿梅昶曲之子梅灏,此人师从大贤陇南子,是陇南子的得意高徒,年纪轻轻便有门客三千,待人不卑不亢,在而今礼乐崩坏之世,梅灏却依然遵守着商王的那一套繁冗的礼仪,可见此人内心坚毅,是个难得清醒之人。

此人文章言辞不像他老师那般犀利,然通篇读来,却能让人醍醐灌顶,儒雅言辞中透着对时事的独到见解,熙王封其为“含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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