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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1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令波罗兄弟失望的是,大元皇帝忽必烈已于二月中旬北巡上都城。早在大都新城尚未建成之际,忽必烈就有在上都、中都两地巡幸的习惯。上都靠北,地势高爽,是避暑的好去处,也是皇室召集诸王的地方;大都靠南,是为冬都,用以捱过漫漫冬日的寒风怒雪。待皇帝从上都回来,大抵要到九月份了。

这些自然不是我说给波罗一家的。当马可从驿馆得知皇帝已驾幸上都时,失望地叹了口气。尼科罗则很快做出了去上都觐见忽必烈的决定。到了启程的这一天,马可恋恋不舍地拍着我的肩膀,蓝眼睛里透出一丝忧郁:“撒勒黑,你真的不与我们同行吗?”

经过我一年的帮助,他已能熟练地用蒙语对话,也习惯于叫我的蒙古名字。我的真实身份他哪里知道,直到现在,仍天真地与我称兄道弟。

我客气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我早已同波斯商队的伙伴走失,献给合罕的宝物也被海都汗的军队截获——拿什么去面圣呢?”

小伙子点点头,脸上仍透着几分失意,身后的父亲和叔叔已经开始呼唤他的名字了。

我向波罗一家挥挥手,目送他们上了马车,沿着安贞门街一路向北,奔上去往北方草原的路途。车轮压过土路,扬起一片尘埃,很快这烟尘便消失在都市的繁华里,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去了。

沿着笔直宽广的通衢大道一眼望去,几乎能望到北面的安贞门,马可一家的马车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里虽是皇城以外,却邻近大都城的中心,最是热闹所在。上至达官显贵、豪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平民游客,人员来往,穿梭不绝。

皇城位于大都城的南部,城南和城中是贵族官僚和豪商富户的所在,迁入新城的平民百姓多居于北城。整个都城的营建也是本着先南后北的思路,至今北城尚在营建。因而相比于南城的辉煌富丽,北城则显得单调萧条了。

我此刻已接近城中心了。由安贞门街左拐,穿过昭回坊里窄窄的胡同,进入靖恭坊,又沿着胡同一路东行。大都城是按里坊划分,每坊都是方方正正的一片,其中以胡同相连。然而我并不知道,昭回坊与靖恭坊之间的南北巷道,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南锣鼓巷。

举目前眺,鼓楼遥遥在望,它东边的中心阁便是大都城的中心了。鼓楼往西是狭长的水泊——海子,也即是后世的积水潭。

出了靖恭坊,过海子桥径往北走,前面便是中心阁。而再往西,沿着海子的西北-东南向街道,便是如今大都城最为热闹的商市之一——斜街。

由鼓楼入斜街,左侧便是海子。海子沿岸遍植杨柳,柳枝已长出新芽。水岸边泊着游船。如今才是早春,是以游客不多。右侧凤池坊临街一带,却是热闹不绝。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勾栏瓦舍左右相连,秦楼楚馆临街招摇。酒家的吆喝、歌女婉转的小调、伶人缠绵的唱腔不绝于耳。路过茶楼,偶有店家小二热情地招徕:“这位哥哥,进来喝盏茶可好?紫笋、阳羡、黄龙、双井……却也不输于贵人们喝的北苑茶呵!”

这小二嗓音虽然清亮,却也略显青涩,听他叫“哥哥”,我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看他脸庞,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唇上一层淡淡的绒毛,望着我笑弯了眉眼:“小哥哥不是本地人罢?”

眼睛倒是厉害得很。我看了看自己靴子上的尘土,笑了笑,没说什么,举步前行。前方不远处阔大的露天戏台上,布制横额在微风中招摇,一时看不清上面字迹。

店家小二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前面正是小二姐天然秀做场呢,可这戏已过了大半,小哥哥怕是赶不上了。不如进店歇歇脚,也好候着下一场。这京师名伶多着呢,若是运气好,也许能逢着朱娘娘做场;便不是朱娘娘,她的高徒,郭二姐、李娘子……名头都是响当当的呵!”

他这般热络,我倒也不好推辞了。摸摸口袋,里面有那木罕赏下来的钱钞,还有波罗一家分别时送下的银钱——一盏茶钱自然是付的起。

店小二热情地把我迎进茶楼,我择了一处临窗的单桌坐定,没有点茶,只是要了一碗樱桃煎,用这果饮去去燥乏。

樱桃煎不一会儿就端来了,小二殷勤地把碗盏奉上,笑道:“小哥哥虽不是本地人,却是品位不凡呵!京师姚先生、卢先生,还有东朝里供职的史公子,都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咧!今儿怡云姐姐被贵人邀去了,若是她在,贵客怕是更多!”

我不禁一望,这茶楼有二层,一层大厅都是方桌,彼此望得见,此时人也坐了大半,上面是雅间,情况便不得而知了。却也有店家伙计上下楼跑堂伺候,贵客应是有的。听这小二的笃定语气,也不像在吹嘘。不过,京师官宦云集,这姚先生、卢先生莫非真是名重一时的人物?还有东朝史公子,却又是谁?东朝……难道是在额吉察必的中宫供差吗?

我离了皇宫六年有余,朝上情形早已不得而知,一时好奇便去探问这些人的身份。

“贵人们的名讳我小二可不敢乱说哩!姚先生嘛,是前任中书姚左丞的侄儿;史公子呢,更是史丞相的爱子,前途无量呵!”

听了这话,我便已确定姚、史二人是忽必烈藩邸旧臣姚枢、史天泽的亲眷。这两人虽是汉人,却也是昔日金莲川幕府里举足轻重的人物,颇受重用。只是李璮之乱后,姚枢因儒士身份被忽必烈日渐疏远。史天泽是世侯出身,军功起家,却是荣宠不衰的。如今宋元两国在襄樊一带激战,忽必烈多仰仗汉人世侯,史天泽定也在其中出力。

我喝了樱桃煎,又听小二闲聊了一会,便付了钱,转身出了茶楼。趁着全身清爽,正是听一出戏的好时候。

三月春光刚好,午后的阳光也不显炽热,温煦宜人。我沿着斜街继续前行,却见露天戏台上戏已收场,观众鱼贯而出,彼此品评着,意犹未尽的样子。高高挂起的横额正被人撤去,我才看清上面字样“大都天然秀在此做场”,心想这大概就是店家小二说的小二姐罢。可惜错过了好戏,我一边惋惜着,一边往前走,前方也是勾栏院。一群人围簇在门口,热热闹闹地议论着什么。

几个小厮刚把一张招子在勾栏院门前贴好,转而向围观的路人高喊:“明日申时,庆云班云轩儿宁四姐,在此做场呵!”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陡然沉寂下来,而后又开始议论纷纷:“这云轩儿宁四姐什么来头?未曾听说啊!”

“我倒是有个印象,说是朱娘娘手下出来的!”

“朱娘娘珠帘秀手下尽是高徒,个个名动京师。我怎未听说过这个宁四姐?”

“可这庆云班名头却是响当当的,顺时秀、天然秀都曾在庆云班待过呢!”

“你们不知,这宁四姐也是朱娘娘当年的爱徒,后来不知为何,师徒二人交恶,宁四姐就离了大都去真定了,如今却又回来。若是师徒相遇,也是有好戏看了!”

人们仍高声议论着,突然一阵轰嚷,看客们呼啦啦地后退,人群中骤然闪出一条道路,却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汉子从勾栏院里出来,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口中絮絮不止,像在恳求什么。而那汉子似乎全无耐心,举步疾走,并不理会女子说些什么。

两人一露面,立刻引来一阵骚乱。有好事的浮浪子弟上前跟中年汉子打招呼:“好巧咧!庆云班胡班主呵!这位小娘子是谁?新请来的名伶吗?可是告示上的云轩儿宁四姐?”

问话的这位是个青年男子,看这衣着打扮,也是个官宦子弟。那个胡班主虽然神气,却也不敢怠慢:“嗳,这不是周舍(1)吗?宁四姐云轩儿是我胡三特地请来的花旦,明日有场,周舍可要赏光嘞!”

“那是自然。”这个被唤作周舍的青年漫应了一声,目光却投向了身后的姑娘,“这位小娘子又是谁呢?莫不是胡班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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