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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诸人意兴尽了,三三两两地散开,胡班主正回身招呼伙计收摊,米里哈杵在街上同样不知所措。

我抬眼望了望她,苦涩地一笑:“小可托大了,还望小娘子恕罪!”说罢向她一揖,算是赔罪。

而后直起身子,正欲离开,忽闻身后传来一句冷清清的话语,透着些许寒意,如深秋的清泉。

“由吏入官,算得甚么前程?以某愚见,寄身勾栏,反而自在。”

我蓦然转身,慢慢抬眼,却见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人负手而立,眼神凉凉地望过来。白色襕衫,乌黑纱帽,是个秀才打扮。他容貌清朗,身上自有读书人的斯文气息。可那神情却不甚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冷峻。而这冷峻中,分明又透着一丝自嘲自伤。

待我看清他的面孔,心里却陡然一惊,那面容有说不清的熟悉感,我却找不到对应的人。一时失语,待回过神来,才觉出这样直接的打量有些无礼,便轻轻地移开了目光。

胡班主不知何时笑呵呵地迎上来:“这不是白秀才么?今日学馆里无事,便有闲心来此,拿我们这些倡优路歧(1)消遣寻乐么?”

胡班主像是在自贬,语气里却不难读出挖苦的意味。

白衣秀才神色一暗,眼里有异样的情绪闪过,很快恢复平静,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语,轻轻摇头一哂:“胡班主多心了,白某所言,却是发自肺腑。”

“白秀才是吃皇粮的人。俺们优伶怎敢与你攀比?秀才哥是得闲了么?不如给我家班写个话本。今儿四姐还说起此事呢。她早年虽在真定,却也得闻秀才哥才名。”

“四姐果真回来了?”白衣秀才面色一动,脸上少了几分冷峻,忍不住探问道。

“小人怎会诓你?明日做场,白秀才尽可来。”胡班主笑道,言语间多了些客气。

白衣秀才茫然点点头,目光往海子上一掠,如沾染了雨雾一般,缠绕着几分郁郁的情绪,眸光间或一转,又带出一丝淡淡的喜色来。

“回来也好。”他自言自语般,抿唇一笑,面容温和多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只觉他和那个宁四姐之间定然是有故事的。一直在旁的米里哈竟也盯着那个白衣秀才,好奇地打量着。

白衣秀才被米里哈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身。胡班主见状,看看我和米里哈,笑道:“你们两个,竟还在这里!小娘子若有心,明日尽可来寻我。”

“胡班主不要难为人家女子,五成钱还算多么?孤身女子,毕竟不易呵!若她不识字,白某尽可以教她。我也可以为班主写个本子,就算补偿她的工钱了。”

“这位官人……”米里哈惊异地开口,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白秀才倒是好心呵。”胡班主挠挠头一笑,倒也不好意思再压价了。

白衣秀才摆摆手一笑,不说什么,目光一掠,不经意落在我身上,沉吟片刻,道:“这位舍人,是外地来的?若不嫌儒士寒微,我这里倒有个去处……”

第165章 杂剧

听他好心引荐,我心中一动,脱口问道:“甚么去处?”

“白某是大都路学的学正,”白衣秀才神色一肃,朝我拱拱手,我一时惶恐,忙向他还礼,他又道,“近来路学的直学辞了教职,出了空缺,舍人若有意向,不妨一试。观您言行,也是能识文断字的。”

“不过识得字罢了,却怕误人子弟,”我轻轻一哂,又探问,“直学需做些甚么?”

“不需教诲生员,只是打理路学钱谷一事。识字懂算术,考试通过即可录用。”

这对我却不是难事。路学属于地方官学,若能谋个职位,便可暂时安顿下来,还是个体面的营生。念及此,我几乎要冲口答应,但又想到职俸的问题,一时又难以开口。

白秀才见我沉默不语,似是明白了什么:“舍人无需急于答复,明日我自来这庆云班看杂剧,尽可来寻我。”

我向他一揖:“小可谢过白学正。”

白秀才摆摆手,不再多话,同胡班主道了别,又凝视着那张写着杂剧名目的招子,在“云轩儿”三个字上注目许久,方转身离去。

米里哈出神地盯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胡班主唤了她一声:“俺还是那句话,小娘子若有意,明日尽可来呵!”说罢,招呼伙计走了。

这勾栏院前只剩我们二人。米里哈望望我,面色微红,竟有些羞赧:“今日多谢舍人仗义执言,奴家这先谢过了。”

“小娘子孤身在外,可要善自珍重,莫轻信了生人言语。”我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一时好奇她一个回回女子怎会独自来到大都城,又怎会流落乐籍。

不好多问,只是同她道别,而后沿着斜街径自前行。

海子边杨柳依依,春风无限缱绻,拂在我脸上,说不出的适意。我微笑着,心底又生出温柔的情绪来。

……

第二天申时,我果然还是来了勾栏院。闻说有真定来的名伶做场,还是庆云班的场子,大都居民都图个新奇,纷纷前来观望。更有人传出这做场的伶人是朱娘娘珠帘秀的高徒,当初不知是何原因离了大都,今儿忽又回返,更是让市井小民多了几分八卦的劲头。

勾栏院外人群团团围簇,看客如潮,排成一列拥挤着进了勾栏院。门口立着一个粗壮大汉,手捧钱袋。他身边则站着一个精瘦汉子,敲着铜锣卖力地吆喝道:“云轩儿宁四姐在此做场——破幽梦孤雁汉宫秋!”

我夹在队伍中等了半天,投了一百钱给那门口大汉,方得入场。

进入院内,目光掠过看席上的层层观众,一眼瞥见正前方高高的戏台。伶人还未上台,司琴操鼓的乐师已立在上场门前调弄琴弦。正中的看席已被官家富户占满,更有人在二楼包了雅间。我只付了一百钱,便只能择选后方偏僻的位置坐下。好在这戏台高敞,视线不受妨碍。

过了一刻钟,场中人渐渐坐定。一通紧凑急促的锣鼓声之后,看席上才安静下来,诸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住戏台侧面的上场门,待杂剧演员准备完毕,便会从戏房出来经由上场门入场。

又过了半晌,一阵紧锣密鼓之后,场中气氛忽地一凝,而后上场门处似有水浪荡开,却见一个冲末引着五六人汹汹入场,疾风似的兜了一圈,便于场中站定。为首一人披发左衽,胡服胡靴,眼神精亮,威风凛凛,抬手起了个势,便扬声开口:

“毡帐秋风迷宿草,穹庐夜月听悲笳。控弦百万为君长,款塞称藩属汉家。某乃呼韩耶单于是也。”

一出场便自报身份姓名,这就是番王呼韩邪单于了。

之后是一番简短的宾白,交待了单于欲结好汉家,求娶公主为阏氏的意愿。

这还不是主角,我也兴头不大,只是想着一睹昭君沉鱼落雁的惊世美貌。可不想却是毛延寿这个小人先上了场,这净脚面敷白.粉,一脸奸相,脱口而出的上场诗更是直接表明他是全剧的反派担当:

“为人雕心雁爪,做事欺大压小。全凭谄佞奸贪,一生受用不了。某非别人,毛延寿的便是。”

让我意外的是,剧作者有心改动了历史,宫廷画师毛延寿摇身一变,成了为天子选室女充后宫的中大夫了。

毛延寿宾白不多,很快退至一边静候。而后鼓乐齐奏,轮到剧中男主角,正末汉元帝上场。皇帝还未露面,早有一众内官宫女在前开道。眼见华盖招摇,一身帝王扮相的正末在场中亮相。他头戴冕旒,着玄衣束玉带,虽身量不高,却仪态轩朗,贵气盈然,好一副天家气派。目光流转间,别有一番风流儒雅,声音如珠玉落盘,琅琅入耳,雍容中又带着几分倦懒:

“自朕嗣位以来,四海晏然,八方宁静。非朕躬有德,皆赖众文武扶持。自先帝晏驾之后,宫女尽放出宫去了。今后宫寂寞,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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