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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22)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自从明妃和番,寡人一百日不曾设朝。今当此夜景萧索,好生烦恼。且将这美人图挂起,少解闷怀也呵。”

天子在冷清的寝宫里空对着美人图怀想旧情,神思恍惚间梦到昭君入梦,可二人还未见面,便不见了昭君踪影。天子仓惶四顾,徒劳地寻觅着,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声哀戚的雁鸣。他一时心如死灰,只是颓然坐着,唱道:

“白日里无承应,教寡人不曾一觉到天明,做的个团圆梦境。却原来雁叫长门两三声,怎知道更有个人孤另……早是我神思不安,又添个冤家缠定。他叫得慢一会儿紧一声儿,和尽寒更。不争你打盘旋,这搭里同声相应,可不差讹了四时节令?”

故事就在寂寞天子悲凉的唱腔和一声声雁鸣中走向结局。正末已下场了,可那雁鸣仍余音绕梁,缠绵不绝,像是有情人说不尽的幽幽心事。场中看客也真切地入戏了,无人欢呼,无人喝彩,全都沉浸在各自的心绪中,久久难以释怀。直到又一通铛铛铛的锣鼓声响,演员上来谢幕时,才醒过神来。

那正末仍穿着帝王的玄衣,却已卸了冠冕,脸上脂粉未除,仍可见容貌轮廓。真的是清秀绝伦,一时难辨男女。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妩媚中又带着几分清高孤冷,叫人不敢轻慢。他福了福身,而后朗声开口:

“奴云轩儿,本真定伶人,今日首次在大都做场。多谢各位看官捧场。”

听这声音,我的呼吸瞬间一滞,盯着台上那风姿卓绝的身影错不开眼。脑中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汉元帝才是云轩儿!竟是反串!

兀自想了半刻,才跟着场中骤然响起的喝彩声一起鼓掌。云轩儿看着台下欢呼的场面,脸上波澜不兴,只是从从容容地还礼:“奴谢过诸位看官抬爱。”

“好个宁四姐!竟能反饰驾头,果然朱娘娘的高徒,名不虚传!”场中有人起身喝彩,竟是昨日那个周舍。

云轩儿微微一笑:“舍人谬赞了。”而后又向看客们道了个万福,便从容步下戏台,只余掌声喝彩声响彻戏棚,经久不散。

过了半晌,我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刚要出场,猛然间看见身旁角落里坐着一个白衣秀才,他有些出神,仍盯着云轩儿经过的下场门,口中喃喃唤道:

“四姐。”

第166章 路学

我着眼一望,这个白衣秀才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个白秀才。他有些失神,情绪颇为低落,似乎还沉浸在那场杂剧中,并未注意到我。我有心与他攀谈,却不好贸然打扰,遂静立在一侧等候起来。戏园里看客渐少,原本能容纳百余人的大庭院,现只剩下十余人了。

白秀才兀自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举步向下场门那边走去,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犹疑起来,止步不前。

我不知他这般踌躇为的什么,等的也有些焦急,正要上前询问,忽见下场门那里有人撩帘出来,见到白秀才便热情地招呼:“呀,白秀才!今儿也来捧场,胡三这里谢过了!”

白秀才被他一招呼,脸色并不似昨日那般清冷,淡淡一笑:“胡班主客气了。这杂剧做得精彩,本子也好。不知是哪位才人写的?”

“书会的马致远马秀才,刚写好的本子,幸巧被我碰见订下来做首场。”胡班主摸着下颌胡子,无不得意地说。

“班主慧眼。”白秀才说着,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仍望向下场门那边。

胡班主何等人精,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心事,揶揄笑道:“在等四姐?她在戏房里卸妆,我叫她出来。”

被他说破,白秀才脸色一滞,尴尬地笑了笑,摆手道:“不了。她一个正末唱了四折,怕是累得很。今儿不便打搅,我改日再来看她。胡班主先忙,白某告辞了。”说罢,拱了拱手,回身要走。

胡班主笑着叹了口气,却也不拦,道了声别,正要折回戏房。忽见下场门的帘子猛地被人撩开,一袭倩影立在门口,眸子凉沁沁地望过来。

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容貌极清秀妍丽,眉如远山,眼横秋水,气质高静淡雅,竟不沾一丝勾栏媚气,萧萧然有林下之风。只是神情太过清冷,像淡出了红尘之外一般。

她那目光只锁在白秀才身上,眼里并无他人。眼里水波涌动,像是勾起了回忆,说不清道不明,可那脸色终是冷的。

白秀才被她盯得极为被动,再也回避不得,便不再回避,眼神柔和了许多,神情也显得伤惋,轻轻唤道:

“玉轩。”

听到这个名字,姑娘像被刺痛一般,眼神一缩,而后又恢复了冷淡:“倡优贱行,哪里敢用本名?还是叫我‘四姐’罢。”

原来是云轩儿。元廷有令,无论男女,一旦从艺便要弃用本名,只用艺名。想来这“玉轩”便是她的本名罢。看来这白秀才不仅与她相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

白秀才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痛意,而后望定她,沉沉开口:“在我心里,你从不曾轻贱。”

云轩儿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自嘲一笑,而后又猛地望回来:“那么,刚才梦石哥哥为何不愿见我?”

她毫不客气地逼问,咬字如冰,语气却似赌气。

“一别三年,忽然重逢,一时情怯罢了。”白秀才赧然一笑,脸色却明朗许多,眼里带着温柔的怜意,“这次回来,你便安心留下罢。”

“那也得大都城留我才成。”云轩儿与他对视片刻,轻轻抿嘴一笑,脸上的冷意去了些,变得可亲多了。

白秀才摇摇头笑了,知她是假意自谦,也不说什么。

“我倦了,不留你了。改日相会。”云轩儿道。

白秀才点点头:“你且去罢。回来了便好。待卢远溪休沐日,我约他一同看你。”

云轩儿一怔,而后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远溪哥哥呀,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了。听闻他高升了,在中书省衙门做了官。我这等优伶,都不敢近身了。”

“呵,”白秀才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过是断事官手下的令史,胥吏一员罢了。京师官宦如云,这又算得什么?做了官,便认不得故人了么?想当初即便是东朝史公子,你也不放在眼里的……”

云轩儿脸色忽地一变,抬手打断他:“当时是年少轻狂,那事不要提了。”

白秀才自觉失言,沉默片刻,道:“学里还有差事,我先走了。”

他看了云轩儿一眼,匆匆道别,转身便走。我已候了半晌,赶紧悄悄跟上。早在一边忙活的胡班主也不去相送,只是扬声说了句“白秀才慢走”,仍指挥着伙计撤下布额,收拾戏台。云轩儿目送着他,也没有过多留恋,转身进了后面戏房。

待出了勾栏院,我疾走几步,追上白秀才,唤道:“白学正!”

他骤然止步,迟疑地转身,看见我,有些诧异,而后恍然想起:“您是昨日的那个舍人?”

“正是。”我点点头,“小可想去路学做直学,不知有何门路?还望白学正赐教。”

白秀才沉吟片刻,“明日去学里寻我便可。学院就在燕京旧城。某姓白名瑀,字梦石。”

原来“梦石”是他的字。我心里默念了一遍,向他一揖:“小可谢过白学正。”

“舍人客气了。选拔直学需有考试,经义、算术各一道,通过后再由教授和学正面试,方可入职。舍人略作准备即可,却也不难。”

原来还需考试和面试,我有些讶异。转而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白某告辞了。明日有缘再会。”他不再多言,刚要离去,忽又转身,“某疏忽了,还不知舍人名讳,不知可否告知?”

我一时语塞,脑中飞转,临时凑出个名字,略显僵硬地开口:“我……我叫苏子清。”

“苏舍人。”白秀才会意地点点头,而后不再滞留,挥挥手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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