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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4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心里一片萧瑟:高官厚禄加身,娇妻稚子在侧,他还不快乐么?

望着他的面孔打量了许久,一时沉入到悠远的回忆中,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失态,直到莲奴拽着衣襟连声唤我:“直学、直学!”

我霎时回神,再面对他时只觉无比的尴尬,眼神也无处安放似的,下意识躲闪,好在脸上带着假面,遮去了不可言说的心事。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阵儿,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我的情绪,只是把孩童接过去,抱在怀中哄逗着,好言安慰一阵儿,递给身后仆役。而后后退半步,郑重向我揖了一礼:“安某疏忽以致孩儿走失,幸赖舍人相助,使我父子团聚。舍人且受安某一拜。”

以我眼下的身份受他这等礼数,心里着实惶恐。连仆役也忍不住提醒:“相公!”他似乎不以为意,深深作揖,仍未起身。我连忙将他扶起,强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淡淡道:“苏某受不得相公如此大礼。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触碰到他手臂的一刹那,我如触电一般,身子不禁一颤,记忆中的感觉在心底千回百转。曾经我们是那么亲密,不分彼此。分开的六年,在每个难眠的夜里,萦绕于心的都是深切的思念和怀恋。而现在呢,他就在我眼前,我却不能相认。

“敢问舍人名讳?明日安某备礼,亲自登门致谢。”他再度拱手,恳切道。

我不由得抬眼看他,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感觉一阵灼烫,慢慢收回了目光。他依旧诚恳地目视着我,眼里是由衷的谢意,身上并无半分丞相的威势。

想来他也认不出我的真实身份,只当我是陌生人罢了。念及此,我心下一哂,绷紧的心弦骤然松弛。只在那一瞬间,积郁的情愫似乎也不再难以排遣。

“不必,”我摆摆手,漠然道,“我既以假面示人,自是不愿吐露身份,还望相公见恕。区区小事,相公不必挂心。只是日后万望看顾好小公子。”

“……”他一时默然,沉吟不语。仆役怀中的小男孩看着父亲的身影,忍不住撒娇:“阿爸,抱抱!”

做父亲的似乎并未听到儿子的请求,他仍沉默着。仆役不敢打搅他,只得哄着小男孩:“小公子乖乖,要听话。”

他回身看了儿子一眼,安慰道:“兀都带,别闹。”而后望着我,歉然一笑,“既然舍人不愿告知姓名,某也不便强求,”说着,又转顾身后随从,“恩和。”

那仆役立时会意,上前一步,掏出随身钱囊,双手奉上。他接在手里,而后郑重递与我,“安某随身银钱不多,止有十贯,谨表谢意,万望笑纳,”顿了片刻,又解下随身玉佩,“这枚玉佩聊表寸心,也望舍人一同收下。”

我本欲推辞,话到嘴边忽然转了心意,便顺水推舟,“相公盛情,实难辞却。如此,某便收下了。”

见我没有推辞,他如释重负,弛然一笑。我亦回以笑意,而后收好他所赠银钱。之所以如此,一是想着这笔银钱可用于白瑀的药费,二是让他以为我不过是贪图小利的俗人,必不会对我产生怀疑。这么一想,这钱更是拿的心安理得了。

我不再多言,与他告辞,拉起莲奴的手,转身往斜街那边走去。莲奴却是兴奋不已,蹦蹦跳跳的,“直学,我们白白得了好多银钱,竟抵得上半月做场的收入了。您说,那个相公会是什么人呢?一身贵气,仪表不凡呀!”

“我怎知他是何人?”我漫不经心地回道,脚下片刻不停,“快点罢,已经很晚了!”

“嗳。”莲奴应道,紧紧跟了上来。

*

待我们回到宅院,云轩儿已经倚门等候多时,莲奴松开我的手,几步跑了上去,甜甜唤了一声:“师父!”

“野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云轩儿扫了她一眼,冷冷道。

小丫头的兴头登时跌落谷底,脸一垮,望着我委屈道:“直学……”

“不怪莲奴,是我耽于游嬉,以致晚了。”我回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跟着她们跨进院门。白瑀在里面听到我们的对话,对云轩儿笑道:“你啊,将莲奴拘得太紧了!子清在身边,会有什么事呢?”

“就是嘛,”小莲奴见竿就爬,做了个鬼脸,嬉笑道,“师父,莲奴长大了,不会再走失了。倒是今天我们遇见了一个走失的小弟弟,为了帮他找爹爹,我们才误了时辰,所幸最后找到了。他爹爹为了酬谢我们,给了苏直学好一笔银钱……”

“莲奴!”云轩儿给她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脸色一白,立时缄口。

我不以为意,这事本就没打算隐瞒,顺势掏出安童送的十贯钱,笑道:“多好的事,梦石的药钱这便有了。”

“多谢子清,但这笔钱我不能动。”白瑀看了看我,毅然拒绝。

“左右是给你的,你不要,我便替你收着。”我心思惫懒,也懒得与他周旋,敷衍了一句,便转身欲回自己屋里。刚要出门,便闻一阵笑语,却是卢洵米里哈二人一道回来了。米里哈脸上尽是欢喜,不时望望卢洵,眉梢眼角皆是浓情蜜意。卢洵也回望着她,目光纠缠,眼中是深深的眷恋。

他进门同我们问候了一声,便要告辞。米里哈又亲自送了出来,两人依依不舍,身影辗转至角落处,便叠合在一起,似是拥抱起来。这样静默了好一阵儿,才艰难地分开。米里哈牵着他的衣袖,羞答答道:“卢官人不要忘了奴家。”

卢洵暗笑一声,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叫我表字。”

“远……”米里哈刚要出声,声音就被吞没了,黑暗遮去了所有情.事,只闻暧昧的喘息,两人缱绻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分开。卢洵拥着她,低低道:“我该走了。”

米里哈倚门痴痴望了好久,待他背影消失,才落寞地回来。

冬夜里寒意逼人,偶尔掠来一阵冷风,刺得人骨头发麻。被这寒意一击,我浑身一颤,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庭院里呆呆站了许久。提步回屋时,仍是神思恍惚。连灯也懒得点,索性和衣一卧。躺倒时胸口蓦地一痛,伸手一探,一个硬物掉了出来。我才想起这是安童所赠的玉佩,心头一热,立时撑起身,下地挑了灯,细细查看。

却是一块圆形春水玉,刻着常见的海青拿天鹅的图案。许是佩戴日久,色泽温厚莹润,握在掌心时,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我的心砰砰跳动,一时牵出那刻骨铭心的回忆,思绪纷乱不止,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一切才刚刚开始……我们的感情藏于暗夜,隐秘而酸楚,悄然萌发,潜滋暗长,却是无可言喻的美好。而后的而后……我闭目回忆着,记忆一下子推回现在。就在今夜,华灯之下的他,即便怀抱爱子却依旧落寞黯然的神情……我猛然想到了什么,心脏骤然一缩,隐隐作痛:他已经有妻儿了,这一切早已结束了……

我浑身一冷,登时从头凉到脚底,那凉意透到心里,连手中那块暖玉也变作寒冰。锥心刺骨的寒意辗转着刺入肺腑,我急促地吸气,终于呼出一口悲凉的寒雾来,心里摇漾的情思也彻底化作渺渺飞烟了。

低头看那玉佩,我不禁一哂,摇摇头,起身把它放在书阁处。而后脱了外袍,复又躺倒在榻上。随着混沌的思绪渐渐睡了过去。

*

昏昏沉沉也不知到了何时,我于梦中猛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息,身上尽是冷汗。有人摇着我的手臂,叫我的名字,周围隐约有微光,我不知是梦是醒,惶然间反握住那人的手,真实的触感传来,烛光渐渐明晰,我的心才安定下来。

“子清、子清!”那人一声声叫我名字,我慢慢醒转,抬头看他,烛光映出了白瑀的面孔。我一时错愕,犹疑地开口,“梦石兄?”

“你刚才梦魇了。”他微微一笑,以示安慰。昏黄的灯光之下,他的面容不复白日的清冷,亲切而温暖。我一直觉得他的相貌与谁相似,直至此时才想出来:他那眉眼,竟有七八分像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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