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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7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见王愖仍是一副讷讷不语的样子,真金也笑着打圆场,并命侍者端上酒水,代皇帝敬给王愖夫妇。王愖这才回神,谢过皇帝和太子,把酒饮了。见太子又要给王妃敬酒,突然拦住:“公主眼下,还是忌酒为宜。这杯酒还是由臣代饮罢。”

此话让人不解,忽都鲁揭里迷失也登时怒道:“父皇王兄赐的酒,我怎么喝不得!你何来多事!”

王愖被她当众呵斥,全无颜面,脸色红了又白,刚要开口,望着王妃的眼神,又瑟缩回去。忽必烈见状嗔道:“忽都鲁揭里迷失,你已嫁作高丽王妃,怎可逞性至此!还不向驸马赔罪?”说罢又安抚王愖几句,对方脸色这才和缓过来,仍对妻子陪笑道:“是我的不是,惹你恼了。只是公主也要想想腹中的孩子……”

我愣怔有时,周围早已响起一片贺喜声。真金上前,亲自叮嘱了几句,又向忽必烈道喜,老皇帝早已忘记之前的不快,立时笑得眯起了眼:“忽都鲁揭里迷失,你是要给朕送一个外孙喽!”

小公主见皇帝和众臣纷纷道喜,再跋扈的性子也敛下了,一时羞红了脸。我也向她笑道:“妹妹,恭喜你了!小心保养身子,为孩子着想,酒水便先戒了罢。”

忽必烈听了也附和道:“你四姐说的在理,你这好酒的毛病,也得改一改了!”

小公主闻言,又忍不住噘嘴,想要反驳,临了却改了话语,忽然望向我,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四姐别说我,你的事何时有个着落?你便不想给父皇一个外孙吗?”

她这一言不免引来众人目光,忽必烈和真金都殷殷地望着我。我抬眸看看众人,复又垂眸,默然不语。忽必烈饶有深意地笑笑,摇摇头不说什么。忽都鲁揭里迷失还要催问,却忽闻使者说有要事传报。皇帝神色一凛,诸人见状,纷纷退至一边。使者来至皇帝身边呈上奏报,忽必烈阅毕,脸色松弛下来,嘴角慢慢浮出笑影,而后宣布元正朝会照例进行。我观察着皇帝神色,松了口气,料想这应是好事罢。

……

元正过后,高丽王王愖先行回国,忽都鲁揭里迷失却又被父母留了十余日。待到上元节,皇帝乘着喜气,命人备置宝舆,引后妃公主夜游皇城。为表亲宠,忽必烈特意把忽都鲁揭里迷失携在身侧,同乘车辇。皇后太子紧随御辇,我同内外命妇则骑马乘车跟在其后。

上元节士庶尽欢,皇帝此次出行,为防扰民,仪仗卫队一应从简。御驾自厚载红门而出,过海子桥、鼓楼,沿斜街而上。虽是寒冬,遍地花灯早已照彻了冰海银天。满城的小商小贩并未因皇帝出行而耽误营生。仪仗队外,仍是贩卖糕饼茶汤的摊点。海子沿岸,花灯如火,艳艳成簇,绚丽成一片灯海。偌大的冰湖面被染红了半边,晕染成一派亮莹莹的耀目美景,比之太液池也毫不逊色。

我按住马头,驻目遥望,目光掠过夜色中的凤池坊和里仁坊,在庆云班的日子一下子涌上心头,还有我带着莲奴夜游长街的那一夜。炫目迷离的灯火,狰狞惑人的假面,夜里走失的孩童和焦急寻子的父亲……我胸中忽然一滞,浮沉起落的回忆终于化作钝痛,让我自苦又自拔不能,直到一个稚嫩童声打破我的思绪:

“额吉!那里……你看,那些唬人的魔怪!”似是一个焦急的男童在跟母亲说着什么,“两年前,阿爸就是在那里找到我的!阿爸买了唬人的魔怪,是魔怪带着阿爸找到我的!”

我下意识循声而望,斜街对面的花树下,隐约有一个挂满假面的小摊,摊主正热情地招徕客人。

“额吉,带我去看,阿爸就在那里等我啊!”小男孩声音透着焦灼,几乎要哭出来。

而后似是有年轻的母亲柔声安慰,“兀都带,别说胡话了,你阿爸出征在外,怎会在这里呢?”

我浑身一震,猛地转身一望,果见普颜忽都的车驾悠悠过来,她怀中的稚子带着哭音,哀求着要挣下车来。母亲一直耐心哄弄着:“等冬天过去,等鸿雁北归,等春花开了,你阿爸便回来了……”

“囊加歹哥哥说伯颜姑父打了胜仗便会回来,我的阿爸为何迟迟没有消息?是阿爸打了败仗么?呜呜……阿爸为何不回来?”

“不要说胡话,兀都带!”年轻的母亲骤然抱紧小男孩,忍泪道,“这才一个冬天,你阿爸总会回来的……”

普颜忽都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怀中孩童,并未注意到车外的我。我不忍再听,下了马,悄悄退后了几步,再抬眼望时,花树下的假面摊已被宝马香车挡住了,一眼望不见,就像我无法望见驻守漠北的征人。

寒夜的风仍是如刀般凛冽,我侧脸迎着寒风,凭靠马背而立,心中惘然不知所想,直到总管巴根急匆匆寻过来:“公主,皇上叫您过去呢!”

第202章 入觐

我随巴根来到御前时,皇帝正在中心阁附近,怯薛歹已搭起金脊五殿彩楼,供皇帝登高观赏。我提起袍角,拾级而上,心想:这万家灯火的上元之夜,皇帝纵然与民同乐,也仍要高高在上的。他是怕一旦走下高阁,就会像庶民一样湮没于广袤无垠的帝国,成了沙漠中的一粒沙,草原上的一株草么?

我摇头自哂,抹掉脑中纷纭的思绪,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必烈的目光恰好拂过来。

“父皇。”我轻声问候。他左右并无旁人,女孩侍卫都在彩楼下候着,“忽都鲁揭里迷失呢?她不是陪在父皇身边么?”我疑惑问。

“她嫌陪我一个老头子看灯火无趣,和姊妹们游街赏花灯去了!”老皇帝摸着自己的胡子,一双暗沉的眼睛映着夜空,是千里辉光中最古拙深邃的颜色。

“我来陪着父皇罢。”我低低回道,不去看他,目光掠下高阁,掠过夜色,落在海子旁一株株夺目耀眼的火树银花上。

老皇帝无言,缓步至我身旁,扶着阑干,和我一起眺望这彩楼下方的万点灯火。在温暖的灯辉中,冷峭的寒风竟也变得柔和,拂在脸颊上,像情人的手给予的粗粝又深情的抚摸。

“察苏,你那时宁愿做个平头百姓,也不愿回到深宫,是觉得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才会踏实温暖吗?”

闻言,我愕然看他,没想到这个素来强悍的父亲也变得忧郁敏感起来。浓黑的夜色遮不住他枯白的发梢,流溢的辉光也填不满他脸上的沟壑,悠悠岁月从他眼中穿梭而过——他的确是更苍老了。

“这万里山河都是父皇的,待伯颜回朝,江南之地也是父皇的。无论我身在哪里,脚下踩的,都是父皇实实在在的河山——父皇何来此语?”

“有时站得太高,也会觉得孤寒呐!”他空洞一笑,目光笼罩着无边夜色下的广袤帝国,眼里却是无可触及的空虚寥落。

我心情一滞,随即道:“眼下宋国请降不过是一二日的事,这不是天大的喜事?父皇又在忧心什么?”我迟疑道,心头骤然浮出隐忧,试探开口,“难道西北那边 ……”

想到这里,突然不敢去问:西北军事若有不虞,他——安童,又会如何?

我想到他,又想到两年前我们也是重逢在上元之夜。可是这温暖如此短暂而虚幻,不到两年,我们又天各一方。就怕以后也是这样漫长无尽的永夜。

我眼睛一酸,一颗心铁石般的往下坠,再也生不起一丝希望。禾忽叛乱,若得海都、笃哇响应,那木罕和安童可堪抵挡?当年忽秃伦下命袭杀曲律的斤,也是毫不留情呢!

“安童所部偷袭禾忽军队,尽获其辎重。海都闻讯,已退兵了。朕已派昔都出使,安抚海都。西北那里,暂时安定了……”

忽必烈蓦地开口,望着我惶惶无依的神色,了然一笑:“安童和那木罕都无事,勿要忧心了。”

“……”我呆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落下。待渐渐回神,心里仍是愀然作痛,一时喜一时悲,泪水蜿蜒流进口中,正是心里说不出的咸涩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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