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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8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爱薛因是慕之的老师,得我授意,修历中的简单测算工作也让慕之帮忙完成,如此我便能从慕之处得到一手消息。慕之曾向我吐露诸人的忧虑:修历一事工程浩大,既需精密仪器,又需实地测勘,历时长、所涉地域广泛,如此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今财政仍由阿合马主掌,许衡、张文谦皆为汉臣,与其不睦,若在经费上做手脚,修历工作怕是难以为继。

当枢密副使张易把同样的担忧向真金表露时,真金立即表示支持:“诸位先生平生所学,正在今日。历法乃社稷重事,苟为奸臣妨害,本王必为诸位排除梗阻。”

张易已有五十余岁,久历宦海多年,不仅未显老气,比之许衡等人,更见精干。我与他不算相熟,一时也难测深浅。

他得太子支持,却并未宽心,仍是忧心忡忡。我便安慰道:“若是财物上受制于阿合马,我愿拿出一笔钱款,略尽薄力。此乃便国利民之事,即便奸臣作梗,也要把它做下去。”

张易闻言,颇感诧异,他抬眼,静静与我对视片刻,目光耐人寻味。我亦不明其意,索性问道:“张大人是信不过我的诚意么?”

我审视着他,目光透着询问,他忙收回疑虑,陪笑道:“公主恕罪,得您倾力相助,吾等感激不尽。昔日阿合马屡毁汉法,安童丞相苦心维持,公主亦暗中助力,这些事某都有所耳闻。某怎会怀疑公主的诚意?”

不料他突然牵扯出旧事,我所言所行,都是私下说与皇帝的,很少宣之于众,他又何从得知?我心下疑惑,一时沉默下来,真金已笑着开口:“如此,诸位先生还有何顾虑?本王也是好奇,许衡、张文谦先生曾遭阿合马排挤,与他不睦乃是自然;先生在朝中多年,宦途平稳,与阿合马素无过节,又在担忧什么呢?”

张易和许衡等人虽同为藩邸旧臣,行止气质却大相径庭,多年来能与阿合马相安无事,所为也算中正,不得不让我暗暗叹服。如今的汉人官僚,对阿合马或依傍或排斥,能与他和平共事的,却不多见。

张易听太子话语,也明白他的疑问,摇头一哂:“以前蒙圣上庇护,某宦途无忧;可前番阿合马有意让其子忽辛任同佥枢密院事,某以为不可,从此平章大人便衔恨于心,日常处事也多有沮扰。某只是处处忍让罢了……”

他暗叹一声,语气颇多无奈,我和真金对视一眼,虽心存疑虑,只得安慰道:“阿合马擢用私人,再寻常不过了。张大人不过秉公处事,奸人再心存不忿,圣上心里却是明镜,不会任其胡为……”

“某代汉臣谢过太子、公主全力支持,修历之事,必当尽心竭力。”张易恳切道。而后又同真金闲叙片刻,便欲告辞离去。真金留其用饭,也被婉言拒绝。

送走张易后,我同真金回了内室,午饭也已布好。真金邀我一同坐下,看着满桌餐饭,却没了胃口。右手拿起筷子后,微微愣神,而后问我:“张易来我府上,却只问这一事?为何是他不是别人?”

“哥哥觉得他意不在此?”我笑问,“您觉得张易其人如何?”

“能在父皇身边仕历多年,且与阿合马相安无事,能力自是有的,为人也是圆熟,绝非耿介直臣。”真金盯着案角,犹疑道。

“耿介直言的朝臣,早被排挤出朝堂了。许衡如此,张文谦如此,廉希宪也是如此。似张易这般留在省院,至少能有所作为……”我道,“他并未阿附阿合马,也无不法事。哥哥在担心什么?”

真金闻言,举筷夹起一块鹿肉,放在口中默然嚼着,慢慢咽下后才道:“我总觉得他在试探什么……”

我霍然抬眸,满怀疑虑地望向他,心里也不无疑虑:试探什么?我似乎能猜得答案,却又不敢多想。

“用饭罢。”真金拍拍我的手,淡淡一笑,有些心不在焉。

我俩各怀心事,这顿饭便吃得味同嚼蜡。用至半晌,忽见真金近侍完泽进来传话,见我在侧,也不避讳。他脸色暗沉,我猜绝非好事。

“怯薛宿卫秦长卿,此前因弹劾阿合马平章,曾被诬陷下狱……”

“本王不是为其上书陈冤了吗!?”真金蓦地打断他,惊问道,“难道……”

完泽叹了口气,黯然道:“阿合马平章买通狱吏,将他害死在狱中了……”

“乒!”真金手中的筷子骤然脱落,砸在碗盏上,击得汤花四溅。他如在梦中一般,怔怔出神,犹不相信,而后待醒转过来,忽地一声怒吼,将桌上碗盏猛地拂落在地,砸出一通通碎金断玉般的脆响。

“狗奴无法无天,竟如此草菅人命!”真金怒不可遏,脸色已至青白,额上青筋暴起,“他谋害姚天福而不得,此番总算得手了呵!安童、伯颜,先后遭他暗算,还有谁能逃得过!”

“殿下息怒!”完泽被他一震,也呆住半晌,而后连连劝慰,“伯颜丞相已经脱罪,如今正在家休养,并无事的……”

“功臣无故因他获罪,他罪行累累,却依旧横行省堂!我国朝法度形同虚设吗!”真金一拳捶到屏风上,震得屏风险些碎裂,幸而被完泽及时扶住,“殿下息怒!”

他未见过真金震怒至此,慌乱无措时,口头反复只是这一句话。

我怔怔看着真金发怒,心头狂澜亦是汹涌不止,一个又一个念头向我袭来,逼我直面最可怕的后果:安童、伯颜相继遭阿合马谗害。朝臣几乎被他得罪尽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待真金平静下来,我才缓缓开口:“哥哥一味生气又有何用?如今被动至此,不得不思谋一下日后之事了。”

他闻言一怔,悟得我话中深意,沉默良久,便将完泽遣退。

“妹妹此言,却是何意?”

此时并无旁人,我终于抛开最后的忌惮,坦诚直言:“哥哥可还记得《罪己诏》那出剧?当初安童以此为题上谏,用意却不止于此……”

真金目露震惊,登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色急遽变幻,紧接着是空茫,空茫之后却有最深的忧惧。

我漠漠一笑,心头却悲哀得泛酸。这件事真金不敢面对,于我也是最不堪承受的:“哥哥深恨阿合马日久,除了圣上,阿合马最为忌惮之人,便是哥哥。有朝一日,若是他做了江充,您又该当如何?”

他嘴唇一颤,脸色白得瘆人,默然半晌,走至窗边,无力地用手臂撑住,喃喃自语:“陛下不是汉武,本王也不会做戾太子……”而后,突然盯住我,目光劲厉,满是告诫的意味,“今日之事,切勿向旁人再言!”

我亦不过是试探,得知他心意,一时黯然,只低声回道:“你放心罢。”

第206章 秋山

真金事父至孝,这等忤逆事,自是想都不敢想的。我心里明白,就不再探问。回府后,恰好接到普颜忽都的来信,她有意同我一起探望伯颜伤势。普颜忽都是安童之妻,别速真的亲嫂子,她们的丈夫,一个远征在外,一个回朝蒙冤,想到两人的可怜光景,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派人去伯颜府上递了帖子,却遭婉拒,别速真在信中委婉提及:伯颜闲居在家,谢绝一切来往,如今伤情已大好,勿要忧心。他这番举动,自是做给皇帝看的,想到伯颜这般决绝,探病一事只得作罢。

忽必烈也曾向我问起伯颜,我如实回复,他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伯颜虽已洗清冤屈,却并未复职。皇帝究竟如何想法,让人摸不清头脑。修历一事照行无误,虽是汉臣总领此事,然而得皇帝重视,阿合马一时也不敢在经费上为难诸人,饶是如此,我还是向太史院捐出一份钱款以作支持。忽必烈闻知也甚是欣喜,特意命我署领太史院事,作为名义上的都总裁官。我知此举不合常制,力辞不受,而众臣并无反对意见,皇帝又极力委任,便只得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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