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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9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做皇帝的从不会少了烦恼,但有化解的办法,便不是问题。南北两处战事何时消解,八思巴无法给他绝对的保证。这一点,忽必烈也心里明白,只是点头默应了,俄而又问:“帝师还有何嘱托吗?”

年轻的帝师沉吟片刻,忽而起身,向皇帝郑重一拜:“今日吉日,臣觍颜向陛下讨个恩典!”

帝师开口讨赏,却是极少见的。皇帝和真金皆是一怔,而后皇帝突然笑开:“什么恩典,让帝师如此看重?帝师不问俗世名利,这份恩典,只怕朕给不起罢。”

忽必烈心情甚好,大喇喇笑着,说起了玩笑。八思巴赧然一笑,仍是坚持道:“陛下向来厚遇,臣不敢再有贪求。只是臣座下小仆一时糊涂,被御史台问罪,还望陛下开恩。”

他见皇帝一时迷惑,便小心提醒道:“陛下还记得桑哥罢?”

忽必烈凝神默想片刻,才道:“是胆巴国师的弟子罢,先前在总制院做官,朕记得他诸国语言讲得很好……”

皇帝说起他,语气甚为平淡,并无怪罪之意。八思巴见了,稍稍放心,顺势道:“桑哥曾在臣居处梅朵热哇建一座法堂,以作向上师求法之用,却被御史台弹劾治罪。他一时昏聩,干犯王法,原是无心之过。桑哥通多国语言,行事干练,若是论罪,实是可惜。还望陛下开恩,这份罪过若无法得免,臣愿替他承担。”

总制院管理全国佛教事宜和藏区军政要事。在阿合马横行朝堂的这些年来,因所属权责不同,未受其扰。八思巴口中的桑哥,我竟毫无印象,想来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官员?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很快移了心思。八思巴说得恳切,真金也一同帮忙求情,忽必烈思虑片刻,便松了口:“若只是这等罪过,却也谈不上甚么。朕会同御史台说明,叫他仍回总制院做官。这个桑哥,嘿,朕记得他!兼通蒙、汉、藏、回多国语言,这样的伶俐的人可不多!帝师放心,这等事无需记挂,安心回去便是,藏地诸事,朕全交托给你了!”

八思巴谢恩之时,皇帝又转而望向我,我才开始猜测皇帝寻我过来的原因。自从被他禁足,除了元正庆典和重要节日,他并不许我入觐,此时召见,让我不明不白。

忽必烈眼中透着疏离,我心中一冷,默默低下头,躲开了他的目光。自上次火赤哈儿的斤一事后,我怕是伤透了他,也再难得他欢心了。

可是,我要他欢心又有何用?

我低着头,无谓地一笑,仍是漫不经心。我若果真伤透了他,他又何尝不是伤透了我?他没有下令让我再次远嫁,还当真是“恩典”呢!

我这边仍在出神,皇帝的声音已响在头顶,他语露不满,出口便是责难:

“察苏,你此前患病,是帝师手书佛经,为你祈福。今日做白伞盖佛事,又特地为你禳灾。值此离京之际,你毫无表示,竟是越发不知礼了!”

他冷目望着我,语气尖锐刻薄,不留情面。我环目一望,周围除了太子帝师,并无他人,稍稍寻思,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

皇帝意在敲打,却还有所顾忌。想到他的点点心机,我哼笑一声,几欲出口反驳,却被真金堵了回去:

“父皇有所不知,妹妹此前特地为帝师备下礼物,因怕帝师推辞,托我上路后带给帝师呢!”

皇帝闻言一愣,疑心地望着我,目中存着恼怒,却无从加罪,我只任他打量,心里不无快意:您又怎知我毫无表示?

“父皇还要给我定个欺瞒之罪吗?这等小事,值得父皇上心么?”

我微微一笑,平静说着,话语却是分毫不让的尖刻。真金闻言,扶额叹气,八思巴忙好言相劝,才勉强平息皇帝勃然欲发的怒火。

他仍是脸色发青,咬牙恼恨道:“今日帝师在此,你何来这般做作?在朕面前,好好说话竟也学不会了!”

我心下冷笑,又欲反驳,但见真金急急跟我使眼色。犹豫片刻,才慢慢垂下头,乖顺道:“儿臣失爱于君父,怎么说都是罪过,儿臣甘受责罚。只是今日帝师在此,还望父皇给儿臣留个颜面,今日佛事礼毕,儿臣自会去宫中领罚。”

这话听起来仍不让他耳顺,真金亦是摇头叹气。皇帝目中怒火闪闪烁烁,终是强自平息下来,挥挥手不耐道:“你先下去罢!”

我亦是存着一股气,无心理会他这般作弄,行礼后便匆匆离去。因走得匆忙,刚下了彩楼,就险些撞上迎面之人。那人行礼后,默默观望片刻,而后无奈一笑:“公主又冲撞陛下了罢!”

他竟有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自叹弗如,苦笑道:“我不知陛下气我何处,无缘无故便惹怒他了。”

张易拈须沉吟片刻,不问事情原委,便已了然:“公主聪慧,又怎会不知陛下气从何来?公主只是性子强硬,不愿委屈半分的。”

“……”我哑然失语,怔怔望着他继续开口,“公主却也糊涂,您不愿受委屈,难道要让陛下受委屈?”

“陛下他!……”

我一时气恼,几乎口不择言,话未出口,忙忙止住,张易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公主既然与臣合作,为了要事,还请委屈忍让。若果真失爱于君父,事情就不好办了……”

“张大人究竟如何打算,我至今尚未明白。”我压下心头怒火,慢慢冷静,目光落下来,恰好对上他神秘的眼色。

“臣正要说与公主,却不是此刻。”他突然压低声音,飞速环视左右,才复而开口,“游皇城结束后,公主若有闲暇,不妨移步南城,臣在悯忠寺等您。”

张易说罢,不及我回复,便匆匆步上彩楼。耳畔仍是喧闹的鼓乐,在一片纷扰中,我犹豫片刻,便举步而行,方向正是南城。

……

悯忠寺可追溯于唐时,昔日唐太宗征高丽无果,将士死伤无数,为纪念为国捐躯的忠良,特地在幽州建忠烈祠以表悯恤,是为悯忠寺。

几百年后,古寺犹在。大都城的西南角,荒荒冷冷的一处院落,就是它的所在。今日是游皇城吉日,城内城外的百姓全都集聚千步廊观看百戏,这座无人问津的古寺便更显荒凉寂寞了。

从城内出来后,我特地换了一身男装,只让巴根总管带两个侍卫相随。到了悯忠寺,便命随行人员都在外守着,独身入寺。

此处空冷,少有人迹。大都城内已初显春意,古寺门口却积雪犹存。一个老僧旁若无人地洒扫院落,见我进门,也未置一词。直到一个小沙弥从堂屋内蹦跳得跑出来,见了我一愣,而后大声唤道:“师父,有施主来了!”

老僧停下手中扫帚,向我默然施礼,我亦双掌合十还礼,而后也不急于寻人,转身打量起这座古寺来。

悯忠寺规模很小,不过前殿后殿两进院落,东西厢房更为低矮。庭中错落而生的梅树丁香,几乎就占满了半个庭院。没有熙熙攘攘的香客,院中的香炉也显得格外寂寥,只余一缕青烟袅袅而上,虽然细弱,在一派寂静中,香味仍清冽可闻。

我在院中闲步几番,小沙弥见我并无施舍的意思,便也不再招呼,跑到东厢房看了一眼,又飞跑出来,凑到老僧面前嘀咕道:“师父,东厢房里的那人已住了十天了!这几日没有香客上门,再这样下去,咱们的米面都不够了,可怎么救济他呀!”

我默然听着,兀自一笑,也不理会小沙弥的话是否有心,只是走到功德箱前,掏出随身的十贯至元钞,欲尽数塞进去。哪料那小沙弥眼尖手快,小兔一般伶俐地跃到我身边,抬手阻住。我一时愕然,笑问:“不是快断了粮么,怎地不要?饿了你们师徒,又有谁来供奉这里的佛祖菩萨呢?”

小沙弥一愣,而后忙忙摇头:“不不,不是不要……施主误会了小僧只有个请求,您既施恩,就请把功德做到底。这纸钞不要了,只望舍些米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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