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蒙元]风刀割面(299)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皇帝忿然道,目中渐生恼怒:这个文天祥,诱之不能,杀之不忍,着实让人无奈。

“父皇不如让瀛国公劝降,看他如何反应。”我只得献言,以图安抚他的情绪,“儿臣对此,却是不抱希望。”

我淡淡道,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抖出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劝降无果,不如放之还乡,以显国朝盛德,流传到后世,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皇帝断然否决,“这世上没有驯服不了的烈马。朕收不了一个文天祥,又何谈收复江南民心!朕只想看看,如果南人中骨头最硬的人,都折腰称臣,还有什么是驯化不了的!”

他冷冷一笑,瞥了瞥丢在角落里的诗篇,讥讽道:“这样的文字砥砺心志,只对这些迂腐不化的秀才有用,老百姓么,终究还是要吃饭的!”

……

我从皇帝那边出来,仍是心神恍惚,也不知刚才的话是对是错,也不知这个时空里,文天祥最终的命运又是如何。自己能救得他一命么?他苦心经营数载,为国尽忠竭力,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即便求全求生,旁人也无可指摘。

然而,若无死亡做最后的注脚,文天祥在后世的形象是否会少了几分悲歌慷慨,少了几分撼人心魄的力量?史书上便少了一个可歌可泣的民族脊梁,更多了一个避世求生的隐士闲人罢。

这样的想法过于阴晦,我亦觉自己可憎,摇摇头:但若可能,便设法全其性命。传续千载的道义不应由一人来承担,那样的责任对他太过沉重,太过惨烈,又太不公平。

我杵在原地,昏昏冥冥地想了许久,张易不知何时已悄然踱在我面前,待我回神,才将我引至一处回廊,见左右无人,方才开口:

“公主却因何事忧心?西北叛王虽时有反复,却已不成气候;南方崖山一役,尽剿故宋遗患。如今不正是与国同庆的好时节么?”

他的嘴角带着淡薄的笑意,目光却犀利如刺,与他交结已久,我已熟悉其为人,每每这时,张易都是心口不一。口上的言语只是言语,此言不过是试探我的真实想法。

我眼尾一扫,瞥了瞥他,寥寥一笑,心情又无可抑制地低沉下去:“奸贼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得快活……”

张易却只低低“哦”了一声,沉吟片刻,而后笑道:“臣办事不利,让公主忧心了。”

他这语气过于气定神闲,让我心生不悦,皱眉道:“高和尚现下如何?张大人如何布局谋划,我却是不得而知……”

“公主还是信不过臣下呐!”张易也不看我,只是望着回廊尽头的瑟瑟枯柳,话语甚至寡淡,似是对我的质疑表示不满,“我已向陛下举荐高和尚为军中术士,让他入和礼霍孙帐下,随军同赴北边……刺杀阿合马,非一人所能为,军中的势力还需慢慢培养,公主急不得。”

心头有几分泄气,我攥了攥拳,复又松开,叹道,“太子尚在吐蕃,只愿他回朝之前,能见贼子人头落地……这件事,绝不能让太子沾上半分瓜葛!”

“公主既已舍身自污,臣又怎会玷辱太子清名?公主放心罢。”

他微微一笑,仍是一派从容自得,风雨不惊的眼眸里却已蓄满隐隐欲起的惊涛骇浪。

第213章 父子

皇帝抱着试探的态度,让王积翁和留梦炎先后去兵马司劝降,均遭拒绝,尤其留梦炎,被文天祥当面痛斥,灰头土脸,悻悻而归,随后便向皇帝建言:“天祥此人,不能伏之,不如杀之,若放还,得江南遗民拥戴举事,便是祸患。”

皇帝却未灰心,又命瀛国公赵显前去劝降,而不待瀛国公开口,文天祥便对着昔日的主君请罪叩头,长跪不起。小皇帝不过十岁幼童,见他这般,被人教会的说辞早忘得一干二净,咿咿呀呀不知所言,只是怔怔看着眼前落魄的臣子涕泪俱下,哽咽难语。

昔日的同僚主君劝降无果,元廷又迫使其妻女写信劝降,对方亦是忍痛拒绝。几次碰了钉子,忽必烈渐渐失了耐心,恼恨之下,命人将其囚于土牢,严加看管。哪知文天祥居于恶臭逼人的牢房,虽困顿落魄,仍是怡然自得,每日以诗文自娱,倒是把这土牢当成了世外洞天。

撇除文天祥不谈,朝内朝外还有更多烦心事留待皇帝处理,劝降一事便暂时搁置了,只仍旧囚系着,等他慢慢回心转意。

王积翁曾联合十余南人臣僚上书,请求释放文天祥,我亦署名于后,一同上请,却被驳了回来。年后,西北叛王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等人又卷土重来,侵扰杭爱山与和林一带,好在元军早有防御,应对得力,昔里吉等人被重击之后仓惶而逃。几次起事徒劳无果,叛王之间也内讧不止,昔日盟友反成仇敌,脱黑帖木儿随后自立为汗,却被昔里吉所杀,然而叛王阵营分裂已成事实,势力大大削弱,被彻底剿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真正让皇帝忧心的却是小小的日本。早在至元十一年,元廷第一次东征日本,无果而还,随后曾遣使通好,却一直未有日方回应。后因征宋和西北叛王诸事,日本被暂时抛置一旁。直到至元十七年二月,高丽那边才传来讯息:当年元廷派出通好的使者杜世忠等人,早被日本无礼地杀害了!

杀害使者向来被蒙古人视为莫大的羞辱。当初中亚强国花剌子模杀害成吉思汗的使团,便招致灭国之祸,如今区区蕞尔小邦,也敢斩杀大朝天使,这在皇帝看来,是无法容忍的奇耻大辱。此时,宋国虽已平定,南方缅国、安南等小国却阴奉阳违,皇帝如有痒在心,早已筹谋出兵降服,而今斩使之事一出,日本便是首当其冲的目标了。

忽必烈震怒之下,随即在高丽设置“征东行中书省”,谋划东征事宜。筹备之际,皇后察必忽然生病,忽必烈忧心之余,也险些病倒,好在太子真金已从吐蕃而还。在儒臣的建议下,忽必烈终于同意太子正式参政,与闻朝事。而此时的真金,年已三十有七了。

……

“我不在朝的日子,一切都好么?……你可还好?”

真金和我服侍着额吉察必服药睡下后,方得空用饭。这也是他回朝后第一次同我私下叙话。

他眉间带着倦色,眼睛因疲惫更显发亮。我默默打量一阵,心下暗叹:到底是年近不惑的人,再怎么精悍,脸上也是遮不去的沧桑。仔细算算,他这个太子已当了六年,皇帝皇后也都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见我只是凝神不语,真金微微一笑,抬箸为我加了块羊肉:“多吃点儿罢,侍奉母亲这些时日,你清减不少,若是也病倒了,父皇可怎生是好?”

我心情不豫,一沾到荤腥,便一阵反胃,只得把羊肉放回碗里,舀了碗清粥。低头小口啜饮着,待胃腹舒适了些,我才闷闷开口:

“哥哥,额吉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我……”鼻子忽地一酸,喉头梗住了,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真金脸色一沉,立时把碗筷搁置桌上,低声斥道:“你胡想甚么!帖木伦姨母比额吉还要年长几岁,身子不依旧旺健?何况近日来,母后的病情已有了起色……”

“哥哥不知,你离朝的两年,母亲便病过几次,既是挂念哥哥,也是忧心那木罕。那木罕他……”我顿了顿,深深吁了口气,待鼻间酸意褪去,喉头才清晰些,“……额吉闲来无事时,便总想着那木罕,有时入睡了,还念着他名字。我也不知,那木罕何时能回来,何时才能了却额吉这桩心事……”

那木罕被俘之后,真金的储君之位,愈发无可撼摇的稳固,早年兄弟间那些暗暗角力的心思,早已淡了。真金不是凉薄之人,想起这个被俘多年的弟弟,也一时黯然,低低开口:“他和安童落难,已有五年了罢?也不知眼下是什么光景……心气再高的人,被囚系五年,怕也要磨光了心志……”

上一篇:舌灿莲花朵朵开 下一篇:大力嬷嬷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