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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08)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忽必烈的眼神陡然一颤,怒气刚欲溢出,却又悄无声息地弥散,他低下眸子,怔怔凝视着皱纹横生的双手,一时哑然失语。

“不过,若说儿臣有罪,却也不算冤枉,”我低低一笑,抿去颊边泪水,又道,“听说王著赴死时,大都百姓都洒泪相送,更有蒙古贵人施予海青衣袄三千件,焚烧祭奠义士……与暴徒勾结又算得了甚么,我……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阿合马!”

“住口!”皇帝莫名地慌了神,忙忙喝断我,我只冷眼觑着他,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心里暗暗揣摩:他到底在害怕甚么!

我们二人一时无话,忽必烈沉默之际,似乎早已忘了问罪,也不知在思量什么。室内的空气宛如凝固一般,让人窒闷不已。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宿卫叩门相告:“陛下,太子求见!”

“案子查的如何?”待真金进来,皇帝早已恢复平静神色,淡淡发问。

一方陋室,潮湿的霉味和苦涩的药味充盈其间,激得真金也咳嗽不止,他望望靠在榻上的我,眼里满是怜恤,却顾不得探问,忙回话道:“回父皇,首恶俱已伏诛,同党业已正法,此案算是了结了。”

他轻描淡写,欲将这惊天大案就此翻过。忽必烈何等精明,凝视太子片刻,含笑道:“这就了结了?呵呵,朕还要将张易传首九边呢!”

一句话如雷霆过境,震得真金和我登时懵然,待回过神来,先后抢声道:“不可!”

“有何不可!”忽必烈怫然大怒,一掌击在身侧案几上,脸色铁青,“朕念他是藩邸旧臣,放心将军机重事交与他,没想却惹出了天大的祸端!他怕不是糊涂,早有此意罢!”

张易虽死,但他与暴徒到底有何干系,早已是不为人知的隐秘。众人只是知道,案发之时,枢密副使张易不辨真伪,草率分拨卫军给王著,说小了是渎职,说大了便是谋逆!

“父皇!”真金脸色发白,切切劝阻,“贼子精心谋划,一盘局布的滴水不漏。阿合马精明如斯,都被骗过了,何况张易?他失职在先,论罪当死。陛下施以醢刑,已是严惩。若传首郡县,实是过了!望父皇三思!他可是藩邸旧臣啊,兢兢业业数十载,父皇便不念及半分故旧之情?您身边的老臣,如今还有几人呢!”

这一袭话,仿佛道尽了数十载的风风雨雨。皇帝一时陷入了沉默。昔日金莲川幕府英才济济,君臣相得的场景已是多么遥远的往事。自李璮之乱以来,忽必烈对儒臣渐生嫌隙。之后宠信阿合马,更是疏远了一众老臣。藩邸旧臣,罢官的罢官,远调的远调,如今已凋零无几。姚枢、窦默、许衡、廉希宪相继离世,就连年纪尚轻的王恂,未及完成《授时历》,便不幸病殁。忽必烈半世峥嵘,半世倥偬,风风雨雨过后,相伴至今的,又有几人呢?

这人生还真是寂寞啊!

皇帝半抬着头,一双眼睛空洞的望着,似乎穿过了岁月的尘埃,再低眸时,已隐然含泪。他深吸一口气,望着真金,哼笑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朕岂不愿君臣一心?奈何张易负我!这件事,朕对他失望透顶,也寒心透顶……朕老了,经不起这等祸乱了……”

他这语气像在闲话,真金讶然抬头,一时失语。皇帝轻嗤一笑,似是安抚似是戏谑:“太子倒是心宽,一句话便将案件了结。这群贼子可是冒着你的名义作乱,你就不怕惹得一身腥?”

真金又是一怔,却也未见慌乱,朝皇帝深深一拜,从容回道:“儿臣素来痛恶阿合马,也是世人皆知的事。贼子此举,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这一身腥,儿臣躲不过的。父皇若因此降罪,儿臣也别无怨言。”

“别无怨言?”忽必烈哼笑道,“你分明是心里委屈!”

皇帝抬抬眼皮,果见真金一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想要作色却是无由生怒,恨恨盯了他片刻,咬牙冷哼,“朕刚折了一个宰相,的确痛心;不过,若因一个家奴累及太子,却是因小失大了。朕若信不过你,还能由着你查案吗?”

真金闻言,神色怏怏,似乎并未释怀。皇帝不由皱眉,不耐道:“朕说的不够明白?你到底还有何委屈!”

真金脸色变了几变,踌躇片刻,才上前一步道:“阿合马遇刺身亡,也是罪有应得。陛下为他痛心,实是不值!他所行所为,又怎对得起父皇的厚遇?”

皇帝知太子话中有话,果然面露疑虑,真金见状,顺势道:“儿臣查案的时候,偶然闻得,曾有回回商人欲将一颗巨钻献给陛下,却被阿合马据为己有。臣遣使搜查,果有所获。父皇,这么多年,您都错信了阿合马!他从来不是一个俯首帖耳甘心听话的奴婢……”

忽必烈怔怔听着,一脸错愕,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动,乃至惊诧到失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怒气灌顶之际,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真金慌忙抚弄其背,待他顺过气来,眼睛仍是圆瞪的,浑身也因动怒而震颤不止。

“呵!呵!”皇帝嘿然冷笑,半是自嘲,半是难以置信,他为君多年,向来自负,百般算计,想不到却被一个家奴欺瞒,真是天大的嘲讽。

“家养的猎犬却来反偷主人的肥羊!阿合马天大的胆子!”他脸色急变,一时青,一时红,一时白,拳头死死攥着,想要发泄又无从发泄。这个背弃他的奴婢已经死了,就算他想惩戒,都无从下手。他真是遭到了彻头彻尾的戏弄!

“查!继续查!”忽必烈忽而起身,厉声喝道,“朕倒要看看,这个贼奴背地里到底私藏了多少宝贝!”

皇帝此刻满腔心思都在阿合马身上,早已忘了张易一事,匆匆吩咐一句“叫孛罗来见朕”,就疾步奔到门口,刚刚出门,忽又回返,冷冷盯了我一眼:

“好好养病,朕回头再来审你!”

第218章 更迭

真金送走皇帝后,又折身而返。我正阖目休息,听到声音,微微睁开了眼,目光带着询问。真金轻轻和上门,走过来沿着我床沿坐下,微微笑道:

“察苏,身体可怎样了?”

我无声一笑,让他宽心,并不想说话,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觉察出我的冷淡,有些不安,倾身过来,抚了抚我的额头,歉然一笑:“这几个月,实在委屈你了。”

“我与案犯牵扯不清,父皇疑心也不无道理,谈不上甚么委屈。”

我睁眼看他,眼前是过于清晰的脸庞,一瞬间又觉得悲怅难言,胸口被堵得窒闷不已。这面目的确酷肖白瑀,也难怪张易会出此下策。可不管怎样,阿合马之死,对真金而言是个不可想象的意外之喜。在忽必烈面前,他还能勉力克制,此刻的他,眉目舒展,笑意盈然,再也不是往日阴郁愁闷的模样。

“傻妹妹!”他听出了我话中怨气,朗声一笑,用手指在我额上轻轻扣了一记,“你若与案犯同谋,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会于当场现身?更不可能哭着求人救治那贼子……这些,父皇心里都明镜得很!”

闻言,我一时无话。白瑀冒充太子,同张易、王著合谋行刺,的确给真金带来了麻烦,好在忽必烈没有深究。可是这些人却替真金除去了阿合马呀!最后在他眼里,却仍逃不过 “贼子”二字!

他见我目中仍带疑虑,索性把话说开:“王著、高和尚为民除恶,堪称‘义侠’。可此次暴动,涉案达百余人。父皇心里既怒且惧,你不会不明白。暴徒动的是阿合马,但对朝廷,未必没有怨言。若不加严惩,以儆效尤,以后难免旧事重演。对身有嫌疑的公主,都毫不容情,拘押宗正府加以讯问,可见皇上的决心了……这些都是做给天下看的。父皇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大局安稳。”

“那我呢?究竟要如何处置?父皇这出戏,又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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