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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12)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那声音突然梗住了,他攥住我肩头,大放悲声,内心的脆弱暴露无疑。他哭的是兄妹父母多年不见的悲辛凄凉,哭的是囚禁生活的无望愤懑,更是自己大好前程一夕倾覆的满心不甘。若不是部将叛乱,如今的那木罕,定是众皇子中军功最为显赫之人!

我任他哭着,用手轻轻拍着他后背,等他把一腔委屈都倾吐出来。待他情绪平复,我肩头早已湿透,看着他满是涕泪的脸庞,轻轻劝道:“好了,哥哥,回来就好了……”

我将他扶回座上,他缓缓坐下,动作有些呆滞,握着酒杯沉默不语,脸上仍湿漉漉的。皇帝见状,心疼不已,仍忍不住轻嘲:“好了,赶紧把脸擦净,一会儿还要见你真金哥哥。太子面前,不可失礼!”

他陡然抬眸,望向皇帝的眼中,竟泻出深深的恨意。忽必烈皱眉盯住他,递来质疑的目光。那木罕却全然不惧,那恨意越聚越多,而后忽一扬手,酒杯就脱手飞出去。

“那木罕!”忽必烈强忍住怒意,低声喝道。

他却不顾皇帝喜怒,越发逞性起来,起身大声责问:“太子,好一个太子!父汗,您让真金做储君,待他做了可汗,又该如何称呼您?您又将如何自处?……哈哈!哈哈!”

“哥哥!”我惊出一身冷汗,起身拦他,他仍不管不顾开口,“真金稳坐帝都多年,到底坐来一个太子之位!我呢,我是没出息的!在外出生入死,自己不争气,栽到了敌人手里,一囚禁便是十年……是、是,我早没了资格,可为什么是真金!父汗,我就是不甘心!”

“你不争气?朕看你分明出息得很!”忽必烈缓缓起身,竟莫名沉得住气,可那平静的话语下,一场骇人的风暴已避无可避。“十年过去,刚一回来,就惦念起汗位了!那木罕,你果然有出息!”

皇帝桀桀一笑,带着笑容的脸庞犹为可怖。那木罕远离皇帝多年,一时摸不清天子心思,话语一滞,便失了几分底气,却仍强撑着,指着皇帝怒而反问:“儿臣说的有何不对?蒙古素以军功立身,真金身无寸功,却白白得了太子之位!不光是儿臣不服气,宗王那颜也必不服气!”

“呵!呵!”皇帝瞧着他满脸怒容,摇头笑了笑,笑声似大漠传来的萧萧风声,又是荒凉,又是悲哀。我忽然不忍听下去。

“那木罕,朕到底生养了你这么个好儿子啊!”皇帝摇头笑叹,忽而一脚踢翻了案几,帐中尘埃四起,错落起伏的,是不忍耳闻的一地破碎。

“滚出去!不许再来见朕!”

那木罕惊愣地看着自己父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怎么想不到,多年后的相见,竟是这样的摧人心肝。这个从小宠溺他的父亲,怎会因为真金,就说出这般残忍的话语?

“父汗!父汗!好!很好!”他冷笑几声,双目大睁着,泪珠扑朔朔地滚落。而后甩下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帐而去。

“那木罕!”我大声喊他,瞥了眼皇帝,也转身追出去。

*

七月的草原日头正烈,却暖不化我心中霜雪。那木罕大步在前,走得决然无情,我一路苦追不上,只得骑马追赶,将马匹横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他绕道欲走,却被我左右围堵,一时逃不过,索性立住脚。我下马走近,他面上犹带森然冷意,俨然看着仇敌一般。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那么任性?”我勉强一笑,小心问道,心里无端发虚。

“皇帝不欲见我,难道我还死皮赖脸的缠着?”他满目恨意,脸上冻着寒霜,陌生而冷酷。我无声望着他,却是莫名的心痛。

见我不言,那木罕无谓一笑,抱起双臂,眼睛直望到天边,一脸不耐,“你还有何话要讲?”

“哥哥,”我低头踢着脚下草叶,吞吞吐吐地开口,“你那番话,的确不合宜。父汗他……已经很老了。你想想,他年近七十,这样的老人,你忍心伤他?额吉若有知,也会难过……”

“额吉……”他喃喃道,似挨了一记闷棍,呆了半晌,而后怆然落泪,“额吉!儿子唯有这点遗憾,到死也不能完满!您不见我最后一面,就这么走了!您、您……好狠的心!”

我耐心等他又哭了半晌,才上前安抚:“我知你心里委屈,那是无法弥补的委屈。可谁又没有不得已的苦衷?都是至亲,何必相互折磨?哥哥,听我一言,待过几日,亲自去给阿爸赔罪,别让他心寒。他这个年纪,不想再看到兄弟阋墙,儿子内斗……”

“不!”他断然拒绝,“我再不堪,到底要些脸面!何必到皇帝面前讨个没趣?难道我小意求全,便能求个储君之位?”

他没心没肝地笑了,一脸无赖,偏头睨视着我,饶有兴味观望我的反应。

“哥哥!”我沉下脸,见他这般模样,心底的疼惜也渐渐转为怒意,“你和阿爸之间,除了汗位,再无其他可言?这十年来,你牵挂的,也只是这个?如此,我真替阿爸寒心!”

“呵,这事……还轮不到你寒心罢!”

他无不讽刺地笑了,“这是我和父汗的事,是我和真金的事,与你又有何干?莫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对这汗位,也有几分肖想?”

那木罕脸上尽是挖苦般的恶毒,似乎观望我痛苦惊诧的表情,便能得到莫名的快意。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停地摇头,一时肝胆摧折,心痛欲裂:十年不见,他就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这不是我的哥哥!

冷冷看他一眼,我再不多言,几步走到马前,牵过缰绳,欲翻上马背。

“等等!”那木罕忽然唤住我,懒洋洋地走过来,“我知你还有话要问,忍了半天,很辛苦罢!”

我手底一滞,低头想了片刻,再看他略带得意的表情,心头便堵了一把火:他何以对我也有如此的不满?

想想他这些年的际遇,到底心生不忍,遂忍下气,好言劝道:“阿爸不过一时气话,哥哥不要衔恨于心。我还是那句话,待过几日,去他那里陪个罪……你若执意不去,我也无话可说。”

他抱起臂膀,歪头看着我,即使在我马下,身形亦是十分高大,神色平和时,也是相当俊气的一张脸面。何似眼下这般让人生恨?

“你就不想知道安童的情况?”他慢慢攥住我的缰绳,不疾不徐地开口。

此言如一声惊雷,在我耳畔炸响,我仓惶抬头,惊惧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他看着我的脸,微微一叹,眼里是难掩的失落。

“他怎么了?是否还活着!”我连声发问,眼睛又泛起湿意。

“自然是活着,而且活的不赖。海都优待他,许以高官。依我看,他便是留在那边不回来,也是称意得很!才不像我……呵!”

“他在海都手下做了官?”我哪里想到是这样的回应,脑中空荡荡的,悲喜顷刻散尽,心下茫然若失。

我僵坐在马背上,久久不语,那木罕凝视着我,脸上的戾气渐渐淡去,目中浮露出几缕颓丧,“所以,我回来是不是很多余?”

“胡说!”我骤然打断他,一时心烦意乱,一个念头在心中盘旋不去。

十年以后,如果他不再是当年的他,我还是当年的我么?我还会为他保留一颗真心么?——他若永远不回来呢?

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而我却信以为真,凭着一份可笑的坚持,熬过了无数寂寥又无望的岁月。

可是如今呢?

“我的妹妹,人心易变,还不懂么?”那木罕静默地观望许久,才忍不住开口,但见我蹙起眉头,心痛难忍的模样,不禁又放软了语气,轻轻一叹,“唯有你,天真痴傻,一如当年。”

第221章 春光

“我就不明白,这城里有甚么好的呢?把人心都住窄了!我还是喜欢草原,辽远、开阔、无所阻挡……”那木罕懒洋洋地倚着车壁,半闭着眼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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