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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15)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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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卢世荣奉诏入朝。

卢世荣是商贾出身,早年曾行贿获任江西榷茶使一职,后因罪免官。其人因与桑哥交好,被举荐入朝。

和礼霍孙为相两年,力行汉法,兢兢业业,却不能解决皇帝理财之需。就在一月前,他又建言重开科举,终是触逆龙鳞。忽必烈召卢世荣同中书省臣当堂廷辩,明显是有改弦更张之意。真金苦苦盼来的青天白日,竟是如此短暂。

大明殿笼罩在冬日的阴云之下,外头那晦暗不明的天色,像极了皇帝阴沉难测的心意。当初和礼霍孙彻查阿合马乱党,一举罢黜七百余人,皇帝对此是全力支持;和礼霍孙以儒治国,皇帝也别无异议。而至今日,却心意陡转,让汉法派措手不及。

自阿合马增发中统钞以来,民间钞法日虚,物价腾踊不止,此事并未因阿合马之死而稍有缓解。和礼霍孙苦心整治钞法,见效甚微,及至皇帝问责,他除了叹气,也别无良策。

“桑哥曾言,‘世荣素有才术,能救钞法,增课额,且上可裕国,下不损民’,如今钞法虚弊,尔可有良策?”

忽必烈从和礼霍孙身上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殿内角落里一人。满朝文武面前,高官贵胄之下,一介白身的卢世荣,实在显得微不足道了。

皇帝面前,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中年男人,有着商贾市侩的狡狯精明,也有着寻常百姓的忐忑局促。这样的人,皇帝却不计过往,准予入殿奏对,也是罕有。

他嗫喏片刻,待心神稳了,才开口回复:“昔日中统钞增发无度,至元十四年之后,年增百万锭。而钞银兑换,本有定数。钞量增发,平准库金银却未随之增长。不仅如此,还与日俱减。阿合马将诸路金银敛至大都,各地平准库胎本不足,民间无从兑换,钞法日益空虚,也是必然之事。”

忽必烈微微颔首:“诚如是也。和礼霍孙丞相也曾明令禁止百姓私易金银,重定金银价,却鲜有成效,何也?”

皇帝并非有心指责,和礼霍孙听了仍是脸色发白,半分辩驳的话也无,只是干干立着。卢世荣飞速瞥了他一眼,而后正色回话:“右丞相救急心切,然而行事失当。如今钞法空虚,已成事实。中书省去岁发钞仅有六十万锭,物价仍是高涨,这点钱钞,可怎生够用?平头百姓手里,怕是无钞可用。救治钞法,本应因势利导,非强令所能为。”

“物价一路高涨,不减量供钞,又待如何?莫不像阿合马那般,肆意增发,如此一来,这等乱事便没个尽头。卢先生这般言语,可是别有良策?”和礼霍孙白着脸,虽是心虚,仍极力反驳。

卢世荣此番面圣,早已酝酿多时,得丞相发问,顺势回道:“依某之见,应顺应情势,听便民间自行贸易金银,以安民心,增民信;依汉唐故事,括铜铸至元钱,制绫券,与钞参行。如此行之数月,可令钞复实,诸物悉贱,民得休息。”

和礼霍孙却仍是存疑,“铜钱、绫券虽自有价值,终是比不得金银。平准库金银空虚,若不充实,终非治本之策……”

他似想到了什么,话头戛然而止,顿了顿,忽而面向皇帝,转口道,“世荣所言之策,未经试验,难见其效。此事关乎国计,还望陛下慎重。”

“那便依世荣所言,试行数月,验其成效!”

忽必烈却无诸多顾虑,慨然下命。和礼霍孙闻言一惊,登时面如土色:皇帝的意思,分明是要起用卢世荣了!

一言既出,风波乍起。平静多时的朝上议论纷纷,真金亦难掩忧色,想出言反驳,还是忍了下来。

忽必烈于御座上扫视群臣,目光漫漫而过,而后笃定一笑。他并不忌惮众人的疑虑,只怕无人可用。眼下这一举动来的突然,反对者不在少数,可是谁能像卢世荣一样,举出可用的办法呢?

待议论渐歇,皇帝才开口,他打量卢世荣的眼神,已带了几分嘉赏的意味:“整治钞法,依汝之言。朕欲求富国裕民,汝还有何良策?”

皇帝的信任让他信心倍增,卢世荣一时难以确信,待冷静下来,才道:“如今之势,权豪窃据要津,以致国弊民困。宜重整盐铁榷卖,立‘常平盐局’调节盐价;酒、醋、竹课收归官营,裁抑豪奢之势;行‘官本船’制,以收巨额市舶之利——此为富国。至于裕民之策,更有九条……”

不待其说完,和礼霍孙便愤然截断:“汝之所言,同阿合马昔日所为,又有何异?所谓富国之道,不过欲揽权自肥罢了!”

“某尚未行事,丞相便横加指责,未免有失公道罢。”卢世荣淡淡回道,言语间竟多了几分倨傲,“依丞相所言,未经试验,难见其效。此事尚未施行,丞相怎就一口咬定某会擅权自肥?”

和礼霍孙言辞汹汹,实则无凭无据。卢世荣说的在情在理,陡然间占了上风,他却并未就此罢休,趁势道:“某只建言而已,无端受人责难,心实难平,还望陛下为我做主!”

闻此,忽必烈脸上已带了几分不悦,斜睨了和礼霍孙一眼,目光满是告诫:“丞相身在其位,此事又关乎利害,汝之所言,是否出自公心,朕实难分辨。”言下之意,是不让和礼霍孙开口了。

听了这话,右丞相像被堵住了嘴巴,有苦难言,只得眼巴巴望着皇帝,一时不知所措。在满朝文武面前,被皇帝质疑,更显窘迫。他愣怔半晌,终是咽下满腔不甘,默默退了回去。

皇帝心思早已不在和礼霍孙身上,转而望向殿上一处,毫无预兆问地发问:

“安童那颜,卢世荣所言,汝以为如何?”

第223章 疑心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跳霎时漏了半拍,一时呼吸都凝住了。

殿内沉寂有时,众人的目光随着皇帝一同投向那人,顷刻间,似有千钧之力压了过去。和礼霍孙怔忪片刻,俄而像悟到什么似的,稍稍松了口气;真金脸色也是一缓,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我却心怀疑虑:安童对此什么态度,忽必烈能不明白?他起用卢世荣的心意已决,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个身影迟疑片刻,才缓缓出列。我情不自禁地望了过去,却只望到一个萧瑟的背影。较之记忆里,那背影分明瘦削了些,犹似卷着边地尘沙,带着几分凛冽粗粝的味道,在满殿朱紫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臣……奉使无状,有累圣德,何敢让陛下垂询?”安童揖了一礼,音量不高,嗓音亦是沙哑,无端透着一股疲乏。

忽必烈默了一瞬,话语带出些伤感,“卿在边关十年,饱尝艰辛,朕时时感念,却无从慰劳,心实不安……卿又何苦自外于朕?”

皇帝言语间分明动容,在场众臣听了,一时心有戚戚,真金亦是神色复杂,不由得逸出一声喟叹。

“有劳陛下挂念,”安童顿了顿,又向皇帝一拜,才郑重开口,“钞法是民生大计,虚弊日久,不得不救。卢先生所言,或可一试。至于裕民之术,不妨听听先生高见——”

我闻言讶然,不禁又朝那背影望了望。真金满面生疑,目光早已在他身上滚了几遭,可他仍是八风不动的样子,并不顾忌周遭一道道质疑的目光。

在场儒臣一时沸然,议论不休,尤其是和礼霍孙,反反复复打量着那人,眉头紧蹙,那份不解也渐渐转为一股愤懑。

这哪里是当年与阿合马针锋相对的安童丞相!

皇帝无声一笑,饱含深意地望了安童一眼,随即抚平众议,示意卢世荣开口。卢世荣不意安童如此态度,早已错愕了半晌,此时又得皇帝问话,一时踌躇满志:

“若论裕民之术,不若宽取于民:一则罢各处竹课,从民货卖收税;二则免民间包银三年;三则官吏俸钱免民间代纳……六则立平准周急库,以贷贫民,轻其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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