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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41)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殿中一片压抑的死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人人自危,无暇他顾。唯有桑哥神色自若,意气飞扬。今天皇帝当众叱责中书首相,便是为他铺好了道路。有皇帝撑腰,桑哥行事,底气更足。

“陛下!”我斟酌良久,终于开口。见我出头,百官全都轻轻地一吁,如回魂一般,缓缓吐出一口生气。

“省院台六部百司,陛下既要一一检核,由谁检核,方能杜绝私怨,公允无偏?尚书省么?如此,尚书省是否也应钩考检核?”

“尚书省新立不足一月,检核从何说起?公主莫不是说笑罢?”桑哥立时回应,并无丝毫慌张。

我斜睨着他,静静审视片刻,而后一笑:“尚书省新立,无由检核,那总制院呢?总制院自创立已有二十余年,素来掌管佛事及供物买办,若有逋欠,恐怕不下于中书省。平章大人身兼院使,莫不会包庇徇私罢?我犹记得,当初因私建法堂一事,院使大人曾被御史弹劾,想来总制院自有钩考的必要——陛下以为如何?”

“自然要依例检核!”

忽必烈怒目嗔视,咬牙瞪着我,眼里是滔天的恼恨,良久,才从牙关里挤出一语,“尔等还有何异议?”

他这是铁了心了。我心底一叹,自知再无可劝的余地。皇帝心意无改,百官个个面如土色,嗒然若丧。这无边的死寂肆意蔓延着,一点一点侵蚀到人心里,直到被殿外骤然闯入的声音打破:

“启禀陛下,伯颜丞相还,有要事入奏!”

皇帝闻言,怔了片刻,旋即倏然起身,几乎没有分毫犹豫:“宣!”

第243章 平叛

伯颜应诏入殿,他一身风尘,行色匆匆,靴子上还沾着尘土。想必归来后,还未来得及休整,便请求入觐。

殿内本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可待伯颜进来,这种气氛便被骤然打破。他面色冷峻,无视殿内旁人,直奔御前,叩头下拜。

见他神情凝重,皇帝不由面色一沉,急问:“此行可有结果?”

“乃颜反迹已露,望陛下早做准备!”伯颜铿然开口,话语落定,殿内皆是一片死寂,连神色张扬的桑哥也一时收敛,面白如纸。

忽必烈的隐忧终被坐实,他僵立了一刻有余,而后一声长叹,跌坐在御座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百官都屏息噤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砰”的一声闷响,皇帝右拳猛然锤上一侧案几。他拧眉怒目,咬牙切齿,眼里几乎滴出血来:

“乃颜竖子,欺朕年老乎?欺朕无儿乎!”

他极力忍着,牙齿仍不住地打颤,嘴唇哆嗦得厉害,很快,泪珠便从眼中抖落下来:“太子薨逝未久,他便乘虚生乱……叛逆!竖子!贼寇!孽徒!”

百官面前,皇帝悲怒交加,毫无顾忌地淌泪,可愤怒和悲伤对眼下困境都无济于事。众人见此,皆默然不语,待皇帝发泄够了,伯颜才谨慎开口:

“乃颜已遣使联络海都,欲从东西两路夹击我朝,更伙同势都儿、火鲁哈孙等后王谋叛,意图颠覆皇权。还望陛下急命北安王阻断海都东进,以免东西勾结,腹背受敌。”

皇帝漠然听着,眼里坠泪,森然冷笑:“朕岂无儿乎?朕有那木罕!朕绝不让海都越过杭爱山!欺朕年老乎?朕会亲征平叛!”

只在瞬息之间,忽必烈便做出如此任性又大胆的决定。伯颜忧心忡忡,正欲劝阻,皇帝已骤然起身,摘下头上宝笠帽,猛地掷于桌案:“此次出征,若朕不能得胜而处死那两个不忠的叛逆,朕绝不会再戴皇冠!”

此举无异于破釜沉重,百官不由惊怔,全然为皇帝背水一战的胆魄所震慑。殿内沉寂许久,而后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陛下必胜!陛下必胜!”

满朝大臣似乎都忘了刚才的龃龉,全部振臂呼喝起来。忽必烈望着激昂的群臣,刚刚的悲郁一扫而空:“朕向来厚遇诸王,以诚相待,乃颜却不念皇恩,兴兵伐丧,背天逆命,无道至极!为国朝存亡计,朕即日发兵征讨,必一举破之!”

皇帝一语,将此战的意义上升到国家存亡的高度,更激得群臣慷慨激昂,跃跃欲战。乃颜封地,位处大兴安岭一带,距国都甚近,实乃心腹大患;而海都称汗的野心一日未歇,窥伺已久。二王欲两路夹击,其势若成,元廷首尾难顾,的确是危亡攸关。

“陛下有此决心,吾辈敢不誓死效命?”伯颜慨然道,一时也感慨落泪,更引得群臣纷纷附和,“臣等悉从陛下差遣!”

皇帝举目环视,但见众人脸上都是意气昂扬,才满意地点头,他今日已着实疲惫,又嘱托伯颜几句,便将众人遣退。

皇帝仍留在殿内,望着群臣缓缓退出殿外。我亦一同告退,等到跨出殿门,心里忽而改了主意,猛然回身又趋至御前,叩请道:“父皇欲亲征平叛,儿臣乞请随行。”

他立时沉默,并未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皇帝早年南征北战,从未将真金带在身边,更遑论我呢?他一时惊怔,皱眉开口:“征战岂是儿戏!汝去何为?”

他狐疑地望着我,一时又想起我适才顶撞之事,脸色益发不满:“你素来逞性,屡次忤逆,折朕颜面。带你同去?朕还不想被你气死呢!”

他说着说着,话里便带出几分埋怨赌气的味道。我心下一定,心知此事有望,便趁势道:“父皇虽有那木罕,却远在漠北,鞭长莫及;父皇御驾远征,身边不能没人侍奉。儿臣虽是女儿,也顶半个儿子!若要父皇一人出征,儿臣、儿臣……实在放心不下,您已七十有三了呀!”

我说至此处,忽觉满心凄凉:若是真金在世,若是那木罕在旁,他岂愿高龄挂帅,暮岁出征?忽必烈不惜年老,毅然亲身平叛,一是迫于无奈,无人可用;二为震慑诸王,以显宝刀未老。可这万丈豪情之后,又有多少难以道尽的悲凉和孤苦?

他是可恨可憎,却何尝不可怜可悯?此时此刻,我竟一点恨意也提不起来了。眼前的皇帝,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年迈父亲,只是一个为了捍卫皇冠和尊严,不惜代价誓死平叛的悲情君王。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也难免被命运捉弄。眼下,他也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在他犹豫的片刻,我下定决心,再度恳请:“儿臣说句不敬的话,眼下储位空悬,父皇以高龄御驾亲征,一旦有失,军中生乱,后果不堪设想。待到那时,除了儿臣,还有谁能为您主持局面?”

他遽然抬眸,瞳孔猛地一缩,锐利的寒光刺得我无法直视。我仍是忍住恐惧,一点一点对上他的眼神,直到他屈从于理智,无奈应允:“朕便依你一次——仅此一次!”

……

四月,乃颜公然反叛,联合诸王势都儿、火鲁哈孙、胜那合儿、合丹等人,从东西两路,联兵作乱。

忽必烈早有准备,得此消息,行动异常果决。不到一月时间,他已秘密集结两京附近军队四十万,包括五投下蒙古军团和汉人诸军;并令运粮万户从海路向辽东运粮,以保粮草供应。

西北方面,皇帝遣使说服诸王纳牙忽,劝其勿与乃颜合谋反叛,同时急命那木罕抽调漠北兵马,部署在海都东进路上的要塞关口。那木罕手下大将土土哈,奉命急行军七昼夜,终于截获举兵而来的叛王也不干,在孛怯岭将其一举击败。至此,漠北有那木罕驻军严防,西道诸王的威胁被暂时消解。

朝内事宜,忽必烈悉数委任桑哥,令其坐镇朝中,主持政事,确保后勤供应。钩考依旧照行不误,问责中书省一事却暂且搁置。其余朝廷要员,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率蒙古军先行出征,安童领四怯薛随御驾同行。除了我,忽必烈将皇孙铁穆耳也带在身侧,授以一队军马,随行策应,以作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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