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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4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此言正是。”

皇帝点头应了。随即又同诸将商议诸军部署及夜间宿卫事,待众人散去,已是夜里。少时,帐外竟刮起大风,很快暴雨骤至。草原上阴晴难料,辽东一带,距海甚近,值此夏日,更多雨水。大雨呼啸而来,不多时,野地上便泥泞得一塌糊涂。饶是帐内铺着地毯,也被慢慢涌入的泥水浸湿。帐内寒气上涌,忽必烈缩在榻上,手足俱是冰冷,关节更是痛得厉害。

他痛得咬牙,浑身颤抖得几近抽搐,我一时慌神,忙叫御医前来探诊。此乃天气突变引发的疼痛,对此御医也束手无策,除了让其手足保暖,别无他法。我便唤来宿卫,命其生上火盆,可军中并无煤炭,干草木柴也都淋湿,更没有热水。那宿卫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跪在榻边,而后解开衣襟,将皇帝僵冷肿胀的双足抱在怀里,以身暖之,并用手缓缓揉搓,以缓解疼痛。

许久,皇帝面色才稍稍好转,他长长吁了口气,多少有了点精神,待看见榻边宿卫,不禁动容:“伯颜何苦如此?”

此伯颜却非彼伯颜。我不由打量,看其相貌,却是个汉人。我这才想起怯薛中有宿卫名唤‘贺胜’,被皇帝赐名‘伯颜’,大概就是此人了。

贺胜沉默寡言,老实忠厚,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听了皇帝的话,他摇摇头:“陛下劳师远征,又遭此病痛,臣恨不能以身替之……”

“你十六岁即入宿卫,陪在朕身边已有三十余年;朕在这皇位上,也坐了近三十年。这三十年,过得就像一阵风似的,想想都觉得恍惚啊!”

忽必烈怅然叹道,又侧耳倾听窗外雨声,凝神时宛如一座沉默的石雕,带着难言的孤寂。他出神良久,才收回目光,凝视着一双病足,呆怔不语。我见他精神好转,便问:“父皇,脚痛可还好些?”

他见我面露戚色,心里也不好受,苦笑一声:“却是好多了,多亏伯颜呐!”

贺胜听闻皇帝再度夸赞,竟有些羞赧,低头沉默不语。皇帝见他一个男人这般扭捏,不由得笑骂了一句,而后道:“好了,朕已好多了,你们都退下。征途劳苦,早生安歇。”

我仍是有些担心,直到贺胜服侍他睡下,才放心出帐。安童恰巧在外巡视,见我出来,不由问道:“陛下已安置了?”

我点点头,眼见帐外仍是大雨不歇,更添忧愁:若是大雨不停,运粮便会迟缓,这草原无遮无挡,更怕军粮霉坏。乃颜诸军还可回撤,忽必烈远征至此,岂能无功而返?

“我送你回去。”见我凝然出神,安童出声提醒。他给我裹上外氅,又撑起伞,饶是如此,仍敌不过汹涌的雨势。待进了营帐,我身上已湿了半边,他更是衣衫尽透,狼狈不堪。

“雨太大,先等一等罢。”

安童踌躇地望向帐外,烦躁地踱着步,我不由劝道。见他身上仍是湿溻溻的,才想起帮他脱下外袍。这时才发现,连他的头发也被打湿。便把他拉至灯下,寻来一块巾帕为他擦拭。

他不习惯被我服侍,一时身体都僵住了,我不禁嗤笑,摁着他坐在榻上,将那辫发解下,捧在手里仔细擦干。不经意间低头,却见他怔怔地看着我,漆黑的瞳色掩盖了一切难以言喻的情绪。

想不到在这战前的雨夜,我们二人竟能有这片刻静好的时光。我心生惆怅,一时只想他多留候片刻,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心思既定,我索性停了手,把巾帕掷到一边。他见我突然停手,一时诧异,我狡黠一笑,也不解释,只是在他身旁坐下。与他一同望向帐外,倾听这冷雨。

这雨全无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我却希望这雨永不停歇,哪怕就此在雨中守望余生也好,至少身边还有他呢。唯有此时,我才觉得身心安宁,再无纷扰。

“察苏。”他喃喃唤我,声音低沉,犹带雨中的冷意。我茫然应了一声,待转身看他,他已俯身过来吻住我。我登时脑中轰然,情知当下此事太不合宜,可我又如何拒绝他呢?他那浓烈的情愫,与澎湃的雨势一般,让人无法抗拒。很快,我便沦陷在他怀里。

帐外大雨磅礴而下,无情地敲打在毡帐上,像是命运冷酷的叩问。他却全然无视,一心投入亲吻中,吮着我肩头,一路吻下来,直到将他的吻纹在我心口上。我搂住他的脖子,身体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因为这雨夜的冷意,还是出于沉默而压抑的激情。

身上衣衫渐褪,他托抱起我,让我慢慢沉坐在他腿上。待身下那股涩痛侵袭而来,呼吸瞬间凝冻,如坠深渊,身体僵硬又虚软,只能任由他托住腰,缓缓地起落浮沉。我们从未在这样的姿态下裸裎相对,一时只觉无所适从,面对他平视的眼神,我只想逃逸。他却迫使我看着他眼睛,直视他心底痛苦而迷失的灵魂。

我忽觉双目刺痛,不忍直视。那眼神过于深刻真实,瞬间刺穿了人生中所有虚妄的幻象:我和他一样,不过都是命运之河里漂泊无依的浮萍罢了。

我伏在他肩头,终于忍不住失声而泣。他安慰似的,吻住我嘴唇,搂住我躺倒在榻上,再度覆身上来,用身体为我遮风挡雨。抚着我的面颊,轻轻吻去我的泪痕,可他眼中也有雨滴潸然滑落,无声地敲在我脸上,冰冷又温柔。

我们相视一笑,复又相视而泣,身体自始至终紧紧贴合在一起。唯有这深刻又炽热的激情,才能为虚无空洞的生命增添少许温度。这潦倒的半生,如果还有些许意义,那便是他了。

长夜无尽,这雨似乎要下到命运的尽头。明天也许是个晴日,可那晴日太过遥远,了无意义。那虚无缥缈的晴日,怎能抵过雨夜里刻骨铭心的柔情呢?

我昏昏然想着:便是将余生的柔情尽付于此,我也全无遗憾了。

第245章 激战

撒儿都鲁的暴雨接连下了三日。草原上泥泞不堪,车马难行,两军士兵一时都无心交战。

待到天气放晴,大雨浸透后的草原,处处透出凛冽的冷意,泥土一经雨水冲刷,腥气肆虐,竟像是被鲜血浇灌一般。

及至两军对阵,皇帝才骇然发现:敌阵中不知增了多少兵马。在那连绵不休的雨夜,叛王乃颜已率主力亲至此地,大军陈列在旷野上,密密匝匝,多得难以计数。对比之下,忽必烈在人数上再无优势。

而且,敌军主力急行而来,似乎并没有疲敝的迹象,反而斗志昂扬;反观己方,在暴雨里熬了数日,士气愈发低迷,兵士们怏怏厌战。就是皇帝本人,在痛风的折磨下,也快熬不住了。

饶是如此,忽必烈仍不顾众人劝阻,坚持乘象舆亲身督阵。怯薛军将象舆导引至一处小丘,正好登高观战。视线前方,较为平缓的辽阔平原上,正是对峙而列的两军,中间只隔一道河谷,河道甚浅。饶是雨后河水漫涨,步兵亦能勉强趟过,对骑兵而言,完全不是阻碍。

皇帝听取叶李之言,选汉人步兵排在阵前,辅以骑兵在侧,联结的大车压阵在后,以绝士卒弃逃之念。军队分三组,皇帝自领十队人马守中军,左右翼各有十队,分布两侧,展开极长,像一对巨大的羽翼,呈包围之势。由此,整个队列也被拉得纤长而单薄,从后卫到前锋,距离甚短。

眼见皇帝亲自督阵,士气多少重振。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前方有乃颜大军咄咄相逼,自家皇帝压阵在后。士卒们退无可退,不奋死向前,还能如何?

忽必烈在象舆里遥观战阵,看到这番部署,脸上忧色稍缓。他沉默地望向我,想从我眼里寻到更多慰藉。我笃定地点点头,安慰似的一笑。他稍稍释然,旋即神色一定,慨然下命。

不多时,军中号角齐鸣、罐鼓大震,一声令下,铁骑应声而出,势若奔雷。前锋步卒在铁骑开拔的那一刻,迅捷地跃上同袍的马背,身负弓箭,手持短矛,随着骑兵一起冲锋。后方的军阵也顺势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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