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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6)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安童起身要告辞,被我拦下了:“待雪小些再走,风这么大,你若再着了寒,可就不好了。”

他皱皱眉:“路又不远,却也不碍的。我在这里,你又不得休息……”

我命奴婢们收拾好茶碗,自己往毡榻上一躺,舒展身体,仰面看着房顶,笑道:“我就这么躺着眯会儿,书案上还有真金哥哥送来的书,你随便翻看。笔墨纸砚都有,可以写两笔消遣消遣。”

“也好。”安童不再推辞,走至我的书案处撩袍坐下,捡起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翻看起来。

他在那里,自有婢女端茶侍候,我也不用多嘱咐。只是闭了眼,安静地躺着。

身体虽还带着病,但刚才出去一活动,却也舒畅不少,刚才跟安童说了会儿话,注意力一分散,也不觉得太难受了。如今躺着休息,身边还有人陪着,却也很心安。

*

待我再醒来时,安童却已走了,瞧瞧外面,雪已经停了,我这才放心。起身喝了口茶水,伸展四肢,来至书案边,想看看安童到底看了哪本书。奈何他把书本摆的整齐,完全不留痕迹。眼睛一扫桌案,上面还留着一份墨宝,皮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透,估计是安童留下的。

我移开镇尺,拿起那张皮纸细细打量一番。嗯,一副漂亮的行楷,间架严谨,却不妨碍笔意活泼,较之真金端严厚重的楷体,这副字迹显然更放得开,只是笔锋稍显锐利,也难怪,毕竟是十二岁的男孩嘛,再收敛,也多少带点了锐气。

细看看他写的内容,却是一首词,他没写作者,我也不知是谁填的了,只有两句颇觉熟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我低头反复念了两遍,越发觉得熟悉亲切,却就是想不起是哪首词了,但是越念越喜欢。不禁又想起安童那时说的话:“……少年时光,本就要心胸阔朗,表里澄澈……”又想想他那时的语气神态,虽少年老成,但面孔还显青涩稚嫩——越发觉得这小表哥也有可爱之处。

诗词能言咏心志,虽然年纪不大,把这样的词句记在心头,他也是个有执守的人。

我笑了笑,待墨迹干了,把皮纸小心地收藏起来。若是以后他长歪了节操碎掉,我就拿出来嘲笑他!

*

此后几天,安童还给我送来了几个话本,说是给我解闷用的,还说要是看不懂,就让不忽木讲给我听。我好生诧异,他怎么淘到这些书给我,一问才明白是真金跟他说过我喜欢听历史故事。细细回想,自己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他倒是个心细的人。

翻翻那几个话本子,都是历史相关的,如《三国志评话》、《五代史评话》之类的,再就是薛仁贵、杨家将、岳家军的故事。除了五代史我比较陌生之外,后几个本子里的故事已被天.朝各种电视剧洗脑的差不多了。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这些原汁原味的,也别有一番趣味。

可惜这些书都是竖排繁体版的,虽印刷得工整,但没有句读,我一看就觉得头晕,索性叫不忽木念给我听。不忽木的汉文功底还是相当扎实,奈何他太拘谨,念书时也是语气平缓,根本讲不出话本里那种跌宕起伏的剧情,不能吊足胃口。我这时倒想起了阿合马,这个回回油腔滑调的,要是来说书也挺合适。可他只会说些简单的汉语口语,不怎么认字儿啊。

靠着这些书消遣了不少时光,我喝的药也开始见效,真金身体也好了起来,同时又接到好消息:忽必烈一路倍道兼程,已到了燕京了!

燕京就是后来的大都,现在的北京。而开平城在现今内蒙古境内,也不算太远。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家都舒了口气。忽必烈意志坚定,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那是毫不含糊的。

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显了。额吉察必曾派使者质问阿里不哥括取漠南兵丁一事,他手下的脱里赤虽然含糊其辞,但括兵工作却是一刻不停。本来忽必烈南征,已有大批军户参战,这回汗庭又到燕京括兵,已经搞得民怨沸腾,脱里赤等人甚至还把爪牙伸到黄河汴梁一带。任谁都能看出阿里不哥心思了——尽快控制漠南兵马,好为登上汗位做准备。眼前他虽未明说,怕也只是忌惮忽必烈吧。

忽必烈轻驰北上,到达开平之前,已做好了先期工作。先前蒙哥汗出兵川蜀时,曾命浑都海屯驻四万骑兵在六盘山。蒙哥汗崩逝后,士兵扶灵柩北上,很多军队都散处秦蜀一带。若是能掌控这部分军队,就能从东南方向对和林成包围之势。相反,阿里不哥也可以利用这些军队包围开平。和林在西北,开平在东南,秦蜀在二地对角线之间,确实是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眼下阿里不哥已派出刘太平等人来到此地交结诸将。忽必烈也不犹豫,当即派出幕僚廉希宪、商挺、赵良弼等入关中访查军政动态,安抚诸军。这些侍臣多担任过京兆官员,倒也是和当地人递得上话。

与此同时,忽必烈更是以南征暂停的名义制止了漠南一带的括兵工作,并派人诘问脱里赤括兵缘由,不费力气地赢得了爱民的好名声,暂时遏制住了阿里不哥在漠南一带的军事动作。

忽必烈到达开平时,已是腊月。

他走进大安阁的后寝殿时,身上还穿着皮甲,护心镜上的凛凛寒光透着战场的杀意,但步伐有些不稳,眉间透着倦怠,我细细一瞧,这阿爸却是更黑更瘦了。双颊凹陷,眼睛由于疲累竟显得发亮。我见了他,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摒除了僚属侍从,我们一家齐聚在寝殿中。细细想想,忽必烈这一去已近一年,再看到他脸庞时,既陌生又亲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忽必烈和察必并排坐在店中坐床上,我们几个子女侍立在一旁,他握着察必的手,端详她的脸,另一只手在察必脸上温柔地抚摸,笑道:“眼睛红什么?我这不是又回来了?这次多亏了你送信,否则我真不知七弟下手那么快!”

额吉察必看着他,笑得十分勉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刚才看王爷步履蹒跚,是不是脚病又犯了?可疼不疼?”

话音刚落,忽必烈就把她猛地搂入怀里,用手臂紧紧箍住,亲热地用下巴摩挲着察必的头顶,也不顾及我们几个孩子都在身边。

“那些诸王、僚属之所以催我回来,是因为有自己的盘算,只有你才是真心关心我的身体啊!”

爹妈当场秀恩爱,一时间,我们几个孩子都成了闪闪发光的电灯泡!

那木罕落寞了,几步窜到父母身边,一头扎进两人怀里,不满的嘟着嘴道:“阿爸偏心,额吉想着你不假,可我也想你啊!”

我面皮一抽,浑身麻酥酥的:这货平日里跋扈嚣张,可卖起萌来,竟也洒脱自如,角色切换得毫无违和感。

可是忽必烈依然很受用,揉着他的脑袋哈哈大笑:“是!是!阿爸说错了。我这小子怎会不想着他阿爸呐!哈哈!好儿子!”说完,又像我俩招手,“真金、察苏你们都过来,难道不想阿爸?”

被他这么一说,真金面色一红,倒有些局促了。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儿子真金请阿爸金安!”

他进门时已经请过安了,此时又请安,忽必烈倒嫌他多礼,不由得责备道:“你这孩子,怎像汉人一般拘礼?”他这是嫌真金对他不够亲热吧,怎么不向那木罕学学呢?

忽必烈嘴上虽说着,心里到底舍不得,亲自弯腰把真金扶起来。

真金一抬头,我就看他眼圈都红了,虽没有甜言蜜语,但心里话都写在了脸上,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听说你身体又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忽必烈皱着眉问道,责备也变成了担忧。

真金生来性情内敛,不善于表达感情,此番却不像平日那般持重了。被忽必烈这么一问,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孩子对父母的依恋之情,嘴角弯弯的,看着人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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