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炎天命(7)【1+2部完结】
首领身边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宁坚成不知道她是杜凌娇,但猜得出她是卫逸的妻子。
看她那种傲慢的表情和作势的动作,应该是不知足的女人,也许嫁给一个老头让她很寂寞吧。宁坚成想。
旁边的位置坐着卫宇博。宁坚成很讨厌这个臃肿的胖子。
再过去的大巫师连旭。对他,宁坚成不仅是讨厌,更多的是恐惧,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连旭那张狡猾的脸,虽然他明白这没可能,但是这想法总是在他脑际缭绕。
他移开目光,转头看首领另一侧的人。那些人他都没见过。
紧埃着卫逸的是一位中年人,瘦伶伶的,很淡薄,说话声音很轻,一双眼睛怯怯的并且浑浊不清。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男孩。孩子不好看,脸有些发红,一直在闹,时不时咳嗽几下。她不停地给孩子喂吃的,摇晃他,拿东西给他玩,那种溺爱的劲头让宁坚成觉得好笑。他并不认得,这就是卫逸的二儿子卫卓澜和妻子余和雅。
在他观察的时间里,人越聚越多,棚屋里很快挤满了。
首领问卫卓澜:“纪锴阳怎么还没来?”
“他不会睡过头了吧,”卫宇博未等卫卓澜说话,便开口,“他什么都不懂,我们干脆开始算了。”
卫逸摇摇头,“我们还是等他来。”
这个纪锴阳是什么人?
宁坚成想。
他关注他,是因为他知道仅凭自己一人的力量是无法从这些凶恶的天蜀人手中逃命的,卫逸是个还保存着怜悯心的人,他希望这个新来的人也是这样。
宁坚成并没等多久,大门外的年轻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纪锴阳走进房子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皱了皱眉。
屋子里充满了由汗水、油脂、炊烟混合的一阵难闻的臭味,被阳光一烤便热乎乎地不停盘旋,让人烦躁。
纪锴阳穿过拥挤的人群,坐到自己的坐位上。他不理睬卫宇博罗嗦的斥责声,开始认真打量荒银人。
宁坚成不到四十岁,又黑又瘦,脸很长,长着一圈卷须,灰头发已经开始谢顶,两只黑眼睛似乎总是在嘲弄着什么。他盘腿坐在地上,正用多骨节的手指抠着光脚板。
卫逸抬起了手,人们安静下来。他简单说了今天议事的重要性就把发言的权利交给了连旭。
大巫师站起来,走到宁坚成的身边,先是回忆了一番荒银人所犯下的罪恶。他的声音里充满愤怒和悲伤,还不停做着手势,整个会场的人开始随着他的讲述又是哭泣,又是叫喊,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捶胸顿足,年轻人也握紧拳头,全部用燃烧的眼睛盯着俘虏。
第5章 第五章
接着,连旭又细数宁坚成此次出现必然带来的一系列可怕的后果。千瑜神将为这个闯入者发怒,降疾病和灾难到人间。
人们听了他的话,不禁开始为自己担忧,同时也就更加恨起宁坚成来。不少人挥着拳头,喊着,“处死他!处死他!”
但在一片仇恨的声音中,宁坚成一点也不惊慌,依然坐在那儿,歪着头,微笑着。他不害怕吗?他当然害怕,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在荒银经历的叛乱和在茫茫原野上受过的苦教会他,害怕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与其为不确定的为了恐惧颤抖,不如尽力感受现在残存的美好。
天蜀人再野蛮,也总比森林里的猛兽温柔多了。
宁坚成的笑容吸引住了纪锴阳。这个男人仿佛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对世界也有一些独特而又坚定的看法。他显得很自信,并不急着反驳什么,仿佛他已经确信别人不会理解他。
纪锴阳从未见到像他这样的人。相比之下天蜀人却是有气无力,那么死气沉沉。
连旭讲话之后,卫宇博也讲了一遍。
内容上大同小异,但比起大巫师富于煽动性的言辞,卫宇博一开口就蹦出一串串粗俗的词语,惹得大家笑起来,但就是这些话反而让人们变得活跃,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恶意的哄笑和咒骂。
“他一定是个探子!”一个男人叫道:“我们应该杀了他,把尸体扔进嘉郁河,让他身上的邪恶全都流到海里去!”
宁坚成听到这,笑出了声,开口说,“你说的对啊,我满脑子都是邪恶的念头。嗨!你想不到吧,我的邪恶足可以把你吓得屁滚尿流……”
人群被激怒了,无数双手挥舞着,指着他,“瘟疫”、“恶鬼”、“处死”的叫喊声响成一片。
纪锴阳却偷偷笑了起来。宁坚成的话把他逗乐了。
俘虏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抬起被捆在一起的手,抓了抓胡子,接着说,“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说话,说话。光说话顶屁用,你们随便吧,杀了我,但现在我饿极了,我要吃东西。你们高兴躺着,坐着,高兴骂我,但吃饭人人都缺不了。”
另一个男人喊着说,“你只配吃羊粪!”
“不要骂我啊!我是人,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再骂也不会让你的生活有一些改观,也不会让我因此变得更饱一些的。”
纪锴阳看着宁坚成,听他说话,惊讶得连嘴也合不拢了。他感觉那个荒银人是那么不同,他对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坦然,我行我素,辱骂和恐吓就像树叶打在他身上一样不起作用。这个人并没有抱怨命运,也不忧虑,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在越来越喜欢这俘虏的同时,纪锴阳突然觉得那些天蜀人面目可憎起来,觉得他们穷凶极恶想杀死宁坚成的行为让人厌恶。
纪锴阳很了解自己部落的人。
他们都是些受尽生活苦难和自然折磨的人,多少年过的都是寂寥压抑的生活,只有现在这种时刻,眼中的狂热和凶恶才让他们显得有一点生气。
这些人平日被生活压弯了腰,当遇到一个比他们更凄惨,更卑贱的人时,就会全身心地投入残酷愚昧的消遣里,这是他们对那吞噬一切的痛苦生活作出的徒劳的反抗。
大房屋里的争吵仍在继续,宁坚成的嘴里时不时会流出一串嘲弄的话语,但纪锴阳却已无心再听,他陷入了深思。
人们不应该迫害这个人。
他想着。
这个人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他和我们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说有,也只是他出生在草原上,他说话有奇怪的口音而已。
我们为什么不能容纳他呢?
何况他很聪明,懂得我们不明白的东西,是有用的人……
纪锴阳的沉思被打断。首领卫逸站起来,人群立刻安静了。
“天蜀的人们啊,”他说,“你们已经讨论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作出决定了。我现在代表全能的千瑜神,请你们诚实回答我,如何处置俘虏?”
“处死!”人们齐齐说。
“是所有人的决定吗?”
“是!”人们回答。
“不是!”
这一反对的声音引起了骚动,人人都看向声音的源头。
纪锴阳站了起来。
他身边的卫卓澜小声嘟囔着:“他疯了……”
与此同时卫宇博和连旭显出深深的敌意,而宁坚成此时仍在微笑着。
首领卫逸倒是很平静,对纪锴阳道,“孩子,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想先问俘虏几个问题。”
“必须要问吗?”
纪锴阳点点头。
卫逸认真地观察着他的儿子,发现他坦然的表情里隐约有一种兴奋,于是压低声音说,“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啊。父亲。我相信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好吧。”
卫逸后退一步,同时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纪锴阳站到宁坚成面前,略弯下腰,问: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你怕死啊。”
“呵呵,”宁坚成笑了,迎着纪锴阳的目光,说:“你以为我是神吗?我当然会害怕。漂亮的孩子,你要知道,我们大家总是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