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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手记(63)+番外

大叔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胡子张开十指在火盆边上烘着:「等气温再升个几度……我说那个夏明若啊,你一顿早饭吃了四十五分钟了啊。」

夏明若蜷缩在帐篷角落里,此时回头,完全是一副立刻能吐出来的神情。

钱胡子看了一愣:「呦,你继续,我不和你说话了。」

大叔毫不客气地笑起来,夏明若一脸恼火地继续嚼着。

大叔夸奖:「多好的孩子……」

夏明若冷冷说:「我叉死你。」

大叔如今打扮得与西域向导一般无二:裹皮袄,戴皮帽,脚蹬长靴。他摸摸自己颇具特色的小胡子,仰着脖子呱呱笑,夏明若则再也不搭理他。

钱胡子活动手指,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东西。收着收着掏出一卷纸,皱眉看了一阵,恍然想起来,赶忙交给夏明若:「差点忘了,别弄丢了。」

夏明若接过来:「什么?」

「敦煌所的同志们在榆林秘洞里发现的,可能是北朝的东西,现在消息还没有公布,」胡子说:「原物是一个卷轴,正在修补,这是他们的临摹件。我们看了都认为是曲谱,你带回家让你爸看看。」

「行。」夏明若接过来。

「给你爸看?」大叔插着要问:「你爸搞音乐的?」

「不是,」夏明若说:「我爸修收音机的。」

「啊?」大叔指着夏明若,转头向胡子:「啊?」

胡子笑着说:「朋友,道在民间啊。知道那架战国编钟吗?」

大叔问:「湖北那个?叫什么曾……曾侯乙墓吧?」

「没错。」胡子说:「其实十年前也挖出过一架,年代比曾侯乙墓里的还要早,当然规模小,损毁重,部件完全散落,而且中途运输出了差错,其中四只钟叫人偷了,等发现时已经运到了外蒙古。」

当时正在闹文革,事情太不光彩,当权派便要捂着,这件国宝便被藏在了某大学历史系的仓库里。六九年历史系的教师基本上都被打倒了,死的死,残的残,入狱的入狱,进牛棚的进牛棚。钱胡子由于凶悍爱打架,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因祸得福,光荣地踏上了扫厕所掏粪池的岗位。

有一天开完了批斗会,两革命小将聊天说漏了嘴,钱大胡子便揣着一把柴刀夜闯历史系。结果看大门的正好是李长生老头,师徒俩便一拍即合,狼狈为奸,白天各干各的,晚上偷偷摸摸修补文物。但编钟毕竟是一件乐器,修补易,恢复铜钟原有排列难啊,并且这古代乐器还特殊,按敲击部位不同,一只钟能发出两个音。可这两人别说听音了,可能连简谱都不识,正烦恼间,遇见了闲人夏修白,当时还叫夏东彪。

半夜里他们把仓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夏东彪将铜钟蒙进棉被,贴着耳朵拿小锤挨个轻敲了几百遍,宫商角鰴羽,总算定了顺序,可惜中间少了四只啊。

「你爸不简单。」钱大胡子说。

夏明若说:「那是那是,也讹了你们不少钱吧?」

钱大胡子拍大腿:「不说我都忘了!不但骗了我们三十斤粮票,还想骗我的姑娘去当儿媳妇!我告诉你夏明若,」胡子义愤填膺:「我姑娘可不能给你!」

夏明若拱手说多谢师尊,你家姑娘酷似李逵,力能扛鼎,人称代战公主。夏明若从小体弱多病,恐怕不是对手,家父自不量力,高攀了,高攀了。

大胡子点头:「知道就好。」

他说:「我五五年上北京读书,老师关心少数民族学生,带我们去看戏,我第一次看见你爸,那时他才是四五岁吧?你家老爷子在台上演什么……」

「鲁肃。」夏明若说。

「对,鲁肃,」钱大胡子说:"你爸就背着个手,站在幕布侧帘后面看,我哪里听得懂什么昆戏京戏,光顾着看他了,心想哎呀,这个人怎么这么漂亮啊……就是后来落魄了吧?"

夏明若说:「岂止是落魄,差点抹脖子,幸好有一位工人阶级的女儿出现了我们院儿里上了年纪的都说是傻姑救佳人。」

这些事夏修白可从来不对人提,夏明若印象中他老爹也就哭过一次,那是六五年夏天,得知名若的爷爷没了。其实老爷子进了「干校」后没熬多久就去了,而始作恶者竟然瞒了家属整整7年。

骨灰找回来后,夏修白大哭了一场,哭完了满世界找酒喝,用筷子敲碗唱秋江一望泪潸潸,唱到后来哽咽不能言。夏明若感慨说:「幸好有我娘在啊,我爱我娘,我娘撑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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