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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无所畏惧(126)

“王妃,你心里的所谓抱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余氏抬眼看她,昔日灵动的双眸里,是一片沉沉的死气,她注视着乔妍,道:“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于可以搭上我夫君的性命吗?”

乔妍怔住了:“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像世间男儿一般建功立业,可是,为什么要将这一切都建立在我夫君的性命之上呢?”

余氏盯着她,道:“你是乔家的女儿,是秦王妃,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为什么非要得陇望蜀,一次又一次的渴慕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

“我没有那么想过,真的。”乔妍眼眶发烫,心里的难过像是海浪,逐渐将她淹没。

她低下头,道:“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安源出事了,甚至于会被突厥人屠成一座空城,所以……”

“你为什么不能安分一点?像是世间其余女人一样,不好吗?”

余氏没有听她的说辞,只是盯着她,继续道:“建功立业有那么重要吗?哪怕搭上我夫君的性命,也要去做?”

乔妍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跪下身去,仓皇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余氏微笑着看着她:“你进入安源县城,发现自己立功了,一定很得意吧。”

“没有,”乔妍连连摇头道:“我没有那么想,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女人,不是将军,也不是元帅!”

余氏猝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要例外?!为什么武安长公主要例外?!因为你不安分,因为你的妄想,我的丈夫死了!他死了!”

“你给我下跪,这有用吗?!”

余氏一把将乔妍推倒,自旁边面色惊慌的乳母手中接过年幼的儿子,颤声道:“我的儿子,他还这么小,甚至于记不清父亲的面容,可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亲了……”

年幼的婴孩似乎感觉到了不安,忽然哭了起来,余氏埋脸在儿子的襁褓之上,无声的哽咽起来。

乔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在回过神之后,自己已经坐在了秦王府的校场里。

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解下腰间佩刀,静静的看了很久,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寻了把铁锤,一下下将它砸弯,砸断,最终叫它变成两块废铁。

乔妍寻了个空旷地方,用手挖了个小腿深浅的坑,坐在泥土地上,将那仅剩的残骸埋葬了。

跟随她半生的执念与希冀,似乎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年幼的李琰与李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走到她面前去,蹲下身,目光带着担忧,小声道:“娘亲,你不要难过……”

强忍着的眼泪忽然间滚了出来,心中的酸涩与痛楚刹那间决堤,乔妍搂住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痛哭出声。

第65章 乔妍(六)

聂良弼死后, 立夏与谷雨几人一直提心吊胆, 唯恐乔妍会因此消沉萎靡,又或者难耐愤恨,冲进宫去同李开济拼命,哪知一连几日,她都没什么动静,只是神情沉郁, 也不言语。

几人见状, 心下愈加不安, 商量过后, 便悄悄去请了常山王妃来劝慰幼妹。

出事之后, 乔妍便在府中为聂良弼设了牌位供奉, 每日都去待大半个时辰, 常山王妃到时,她正待在里边儿。

常山王妃知道幼妹心里难过,也明白她的自责与痛苦,不想在这关头去搅扰她, 便在门外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两刻钟, 才听“吱呀”一声, 那门扉被人从内推开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

乔妍身着素服,神情静穆, 抬眼瞧见常山王妃时, 神情中才多了几分波动。

她笑了笑, 自问自答道:“八成是谷雨她们不放心我,才叫你来的。”

常山王妃到这儿之前,脑海中想过无数个可能,她以为小妹这时候是悲痛的,是苦闷的,是万千愁绪于一身的,却没想到现下的她,竟是如此云淡风轻。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将哀恸表露在脸上。

她明白这一节,便没有多提,挽着小妹的手,与她一道进了内室:“安安,你还有丈夫,还有儿女,你不能轻易被打倒。”

“我知道。”

乔妍恬淡一笑,道:“不看到李开济的下场,哪怕是死,我也合不上眼。”

“瞎说什么呢,”这话说的太不吉利,常山王妃抬手拍了她一下,嗔怪道:“嘴上也没个忌讳。”

乔妍笑了一笑,却没做声。

自己带大的孩子,常山王妃总能察觉到她心思,拉住小妹的手,低声道:“姐姐知道你心里难过,也听人提及那日余氏说的话,可安安,你不该拿李开济做的孽,来惩罚自己。那老王八蛋拿良弼开刀,诚然有你的缘故,可换位一想,假如那天你没有去,刘黑闼自定州逃脱,突厥将安源屠戮一空,难道李开济便不会以此为由对良弼下手吗?”

“只要他想,结果便都是一样的,”她温声劝慰道:“你不要因此自苦。”

乔妍勉强笑了一下,道:“姐姐,我越不过心里那道坎儿。即便有万千个理由,在良弼的性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常山王妃轻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带了一个人来,你见见他吧。”

乔妍听得微怔,却下意识点了点头,常山王妃拍了拍手,不多时,便听有人隔门问安,声音带着男子的英朗。

乔妍心下不解,扭头去看姐姐,却听她道:“进来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年约而立、将军装扮的剽悍男子,见了乔家姐妹,便抱拳问候,乔妍曾经在聂良弼身边见过他,隐约记得姓卫,目光落在他有些熟悉的面容上,不知怎么,眼眶忽然间便有些发烫。

“将军骁勇善战,不想死于这等污名,可笑圣上甚至连明发圣旨都不敢,竟要暗地行事。”

卫将军提及此事,神情激愤,神情中带着三分讥诮,转向乔妍,目光中又多了几抹哀色,谨道:“将军自陈此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坦然赴死。临终之前,他叫我给王妃带句话,他说:不怪你。”

乔妍勉强忍了几日的眼泪,忽然间再度落下,她以手掩面,哽咽不能言语。

世间最有资格责备她的人,竟选择了体谅,愧疚与痛楚恍如海浪,一次次奔涌向前,几乎要将她淹没。

卫将军不知是何时离去的,乔妍在回过神后,内室之中却知留了她和姐姐二人。

“要振作。”常山王妃心疼的搂住她,拍了拍小妹的背,又道:“别怨余氏。她的确言语激愤,但她也是可怜人。”

乔妍坦然一笑,道:“我哪有资格怨她呢。”

“去的人已经去了,留下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常山王妃定定看着她,道:“李开济还活着,章氏也还活着,李昌还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安安,还有很多艰难险阻在前边儿等你,你绝不能被打垮。”

乔毓合上眼去,脑海中浮现出聂良弼年轻英朗的面孔,回想起刘文静死时的那个艳阳天,又回想起乔家的父兄与宫中的李开济。

她睁开眼,目光深处有一团火再烧:“我会等下去的,姐姐。我要等下去。”

由仇恨灌溉出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乔妍扭头去看太极宫所在之处,在心里冷冷道:“李开济,咱们来日方长!”

……

聂良弼死后,周围人渐渐发现,乔妍变了。

她不再往校场去习武,也不再教导两个儿子武艺,便她的性情,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变得柔婉起来。

她正在成为一个合格的,符合大众主流要求的贤妻良母。

李泓征讨徐元朗归京,见她如此,不免忧心忡忡,想要劝慰,最后却也咽下去了。

聂良弼死了,妻子的心里也破了一个大洞,每日都在向外涌着痛苦与愧疚,任什么都无法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