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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膳书(27)

白色的幔帐里,一道女声轻飘飘地传了出来:

“他们把辟谷丹也断了么?”

“没有。”

“那就不用管。”女人轻声打了个哈欠,“要是没有补气丹就活不下去, 那就别修什么道了。”

“……是。”

幔帐里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似乎那里面的女人又睡过去了,就在帐外的人打算退出去的时候, 那女人又带着睡意说道:

“上次小樊让我替他照顾什么人来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长生久的樊道者已经走了八天了。”

“你们去找找那个人, 叫什么丸子, 应该也是个体修, 给她送点丹药过去。”

“是,城主。”

女人这才翻身,真正睡了过去。

城主府对丹堂给体修断丹之事冷眼旁观,得了这个消息,有些人更是蠢蠢欲动了。

……

体修和丹堂之间的争执,与宋丸子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住在凡人的客栈里,每日与再平凡不过的老板娘打了招呼就去往坐忘斋,看书看到自己血肉里灵气充盈,就回来打牛肉……

还有两天,就到了她和樊归一约定的日子,要是那位苦修士没有按时回来,宋丸子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发前往疏桐山。

看守坐忘斋的那位修士今天有些无精打采的,宋丸子看见了,大概也知道为什么。

光看这修士的如霜白发,也就知道他一直没有突破铸体境,如今寿数已到了极限,身体肌肉看起来依旧精壮,其实内里已经萎败,再难吸收身边的灵气,平时全靠丹药为他补充,可到了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补气丹为他补充灵气了。

“砰。”

一个玉瓶重重地落在了那修士的面前。

老者眼睛一跳,内里是遮掩不住的深切渴望。

“李道友,在这坐忘斋看书是要掏灵石的,你怎么掏出了丹药,赶紧收起来,省得有些连药渣都摸不到的人像疯狗一样跳起来。”

“钱道友说的是,这补气丹虽然便宜,在这临照城也是只有我们法修才能吃得。”

“没错,这补气丹是好东西,之前却没觉得多么金贵,现在可不一样了,只有我们法修能吃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放在台下的一双铁拳猛地握紧又松开,那位看起来格外老迈的修士站起来,足足比他面前的两个法修高了一个头。

他脸上是硬挤出来的和气笑容:

“两位道友,若是要查阅坐忘斋的玉简,两个时辰要一块下品灵石。”

见这体修没有如他们所想的恼怒起来,两个法修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说:

“哎呀,我这身上没带灵石,要不,我拿一颗补气丹顶账怎么样?”

一颗寻常补气丹也就值一颗下品灵石。

可对于现在的白发修士来说,他无论有多少灵石,都换不来一颗补气丹,卢家丹堂是临照城里唯一的丹堂,他们的人说不再给周围的非六大派体修供丹,他们这些体修就真的一颗补气丹药也拿不到。

盯着那小小的绿色药丸,他那张苍老的脸上是真实又直白的渴望。

“李道友,你忘了,这些体修们可不能吃咱们的丹药,他们的骨头都硬着呢,敢跟卢家对着干……倒是便宜了咱们,丹堂给全城法修每人发了一瓶补气丹。”

“哦,对啊,我忘了,这药你们吃不得。”那手中托着丹药的修士笑了笑,反手把丹药扔在了地上。

绿色的药丸儿在地上跳了两下,又滚出去一尺远,被一只脚踩在上面,顷刻间成了碎末。

老迈的修士猛地从台子后面躬身出来,看着那颗药变成了一滩绿粉,目呲欲裂。

“你们!欺人太甚!”

两个法修就是为了挑事儿而来,见这体修终于动了真火,手中立刻亮起了法器。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有人喝道:

“居然在临照城里动用法器,黑牢里关上三日。”

一条黑色的锁链直直套住了那两个法修,两个穿着黑色甲衣的修士凭空出现,其中一人手中正持着那黑锁链。

“在临照城里乱扔垃圾。”看着那被踩碎的丹药,一名黑甲士眉头轻挑,“多关三日。”

两个法修挣扎不得,嘴里哀叫着被另一甲士拖走了。

“铸体境后期体修原城,坐忘斋不是争强斗胜的地方,若再有下次,这书斋,你也不必再留了。”

刚刚还怒发冲冠的修士此时气势全无,耷拉着肩膀半低着头连连称是。

那甲士看着原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想要问一下,却又停住了。

待到这个甲士转身又消失不见,原城低下头,弯下腰,慢慢地走到那颗补气丹被踩碎的地方。

身体对灵气的渴望正在体内无尽咆哮着,他缓缓跪在地上,头靠着那点灵药极近,只差一点儿就能舔上去了,可他终究没有。

衣袖一翻,那些碎末被吹散无踪,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软,背却是直的。

站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宋丸子手臂上的虚宿黯淡下去,她本是打完了牛肉之后来看玉简的,可她现在转身往回走去。

临照城里的风很大,吹得人心绪散乱,她本是这座城的一个默默过客,只是现在,有些事情,她想做一下。

坐忘斋到客栈的路上,好几个低阶体修都面色难看地看着法修们拿着丹药耀武扬威,铸体期的体修,血肉对灵气的渴望是不能抑制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大多穷困——除了修炼所需之外,遇到了充满灵气的东西,就必须要获得,这是他们身体上每一个毛孔共同的意志。可即使在这样强烈欲望的趋势下,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弯下腰,跪下腿,从法修的手里捧过丹药。

补气丹里面到底含了多少灵气,宋丸子不知道,樊归一说过她之前做的牛肉丸是补气丹,那就以一颗牛肉丸所含的灵气为基础好了。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大份被她以调鼎手捶打好的肉泥,宋丸子想了想,又取出了和银丹草(薄荷)味道一样的灵音草,带一点花椒味道的五分草,炸猪肉丸剩下的猪尾巴皮,剩下的所有赤磷虾,还有在试炼地里她积攒的紫色藏霞黍。

沉沉地目光看着满满当当一地的东西,恢复了样貌的女人抬起头,舒展了一下手臂。

先把赤磷虾焯水后去壳,碎成小丁,再把猪皮处理干净多余的肥油,下水以微火细炖,待到猪皮彻底酥烂之后,催动阵法大铁锅里的地火之精倒吸热度,让汤汁迅速凝结成冻。

藏霞黍用手掌碾成粉末倒在肉泥上,运起调鼎手,借灵音草五分草之味道,再调和牛肉泥,务必使其筋络全于红肉之中。

最后,淡粉色的赤磷虾和奶白色的皮冻和在一起,包在牛肉之中再搓成丸子。

一个个地搓着丸子,宋丸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夕阳的斜晖中。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不能做,因为你做了就是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可是,还是要做的……这世上的人,不是每个只想求能与不能……”

当日,苏家祖坟被刨开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苏秦氏居然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淡定的那一个,她笑着说死了的终究是死了,还是活着最重要,她要看着苏远秋娶妻生子,看着苏家血脉延续,她要活得比所有仇人都长。

可她转身就把宋丸子骗走了,将上面那段话句话告诉了自己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孙子。

微雨绵绵,她抱着苏老相爷的棺木舍了自己的“能与不能”,求了一个“心安理得”。

世人都有丢不下的东西,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或是真心,或是脊梁。

搓好了一桌的丸子,宋丸子又在锅中烧起了热水,把一颗丸子拿在手心,两手手掌相对一撮,又一股灵气被她用调鼎手引入了肉丸中。

“要是不够圆,看起来可就不像是‘灵丹’了。”

嘴里调侃着,宋丸子看着那粉中带紫的丸子飘飘摇摇在锅沿儿上磕了一下,然后落入了滚滚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