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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49)

黢黑的枪口, 对准挂在悬崖上的裴组长。

裴逸的眼爆出一片红丝, 正面相对。

夜幕之下,黑衣衬托出一张苍白无血的瘦脸,一双眼非常英俊。肩膀轮廓,蹲踞持枪的姿态,甚至急促呼吸之间喉结抖动的节奏,都让他无比熟悉。

裴逸抓住岩石的手指重重抖了一下, 吃惊,全身都开始抖。

山间夜风很大,在他身侧呼啸。一定是风太大了,让他冻着了……

他的枪脱手,掉下去了。一定是狂风把他的枪都吹脱手了……

他没有枪了,吊挂在半山腰上赤手空拳,完全就是活靶子,都忘了要转身逃跑。

黑衣的狙击手对准裴逸,是从下方往高处仰视。一双漠然的眼,好像突然被浓浓的一层迷雾隔绝开去。

目光碰撞,将对视的两人骤然拉近,近到能读出彼此眼中互相敬畏的纹路,随后又好像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外力强行拉远了,让他们越来越远,一片迷茫……

枪手也好像突然失去了准星,陷入混乱的怔忡,恍如隔世,并且在随后漫长的一分钟内,就是被潜意识里强烈的阻挠卡住了手指,没有向手无寸铁的裴逸扣下扳机……

风动。

章绍池沿着公路大步狂奔,喊了一嗓子,足以惊动林间惊慌的兔子。

撞破听觉的这一声喊,把枪手从迷雾中骤然拖了出来,毫不迟疑就调转枪口,面对章总这张帅脸就不必迟疑犹豫了,一点面子不给,爽快地扣动板机。

“不,不!!”裴逸撕心裂肺大喊,悍然跳下悬崖。

章绍池闻声就地打滚,也是被子弹惊险地擦颈而过,随即就被裴逸从天而降扑倒了。

章绍池在前扑的瞬间单手撑地,另一手抬枪就回击了,摔飞出去还能用手腕控制力完成了瞄准和扣板机动作,非常凶悍。

他却被裴逸一掌切在他腕子上,磕在柏油路面上:“呃——”

子弹打飞。

裴逸声音沙哑:“不要打他,别开枪!”

俩人往公路下面滚去,躲开有可能的第二波流弹。

章绍池转身护住裴逸的头,尚未明白状况,手腕生疼,怎么这样?

他也一下子就察觉,裴逸整个人丢魂落魄,在发愣。远处一闪而来的大灯照亮裴组长的脸,光圈之下面色煞白,像暗夜里走路活遇见了鬼。

这时,援兵赶到了。一辆暗绿色二手皮卡以极快的速度拐上山路,冲向悬崖这一侧,急刹车。

车上跳下长发的姑娘,以及手拎长枪的钟泽少校。

裴组长养的这几只忠诚的门下走猫,原本正聚在范小花的出租房里,喝着啤酒嚼着花生米,讨论案情顺便研究边境的地图资料。组员们心有灵犀时刻与组长大人的目标方向保持一致,指哪打哪,准备随时往边境出发了。

枪火在黑暗中击发,一串子弹在公路路面上迸射,溅起耀眼火星。

钟泽一梭子弹先就把他的对手逼下公路的大斜坡。过往的车辆急刹闪避,碰撞轰响。而更远的山路上,一队警灯遥遥地呜咽,红光闪烁。

丛林间的枝桠盘根错节,两名同样矫健的战士,几乎是在低矮的树冠之上奔跑、穿行、躲闪、追击,都察觉碰见了硬点子。

钟泽单手持枪开火,前方那棵树炸出一片碧绿色的碎屑。

视野里那个顽强的目标飞身跃起,躲闪开了,也单手抓住一根树枝藤条,转身持枪爆射……那样的场面让人不敢看,比军事演习惊险一百倍,又比电影画面残酷得多……

裴逸喊着,试图往山坡下跑,遥遥地望着山谷中的激战却鞭长莫及,绿色丛林上方闪耀火光。

“组长?!”聂妍抓住他的手臂。

裴逸回头猛地看到聂妍,眼神都懵了:“我,我刚才看到他了。”

聂妍茫然:“你看到谁?”

裴逸也一脸迷茫:“我好像,看到他……”

二字的名字盘桓在他喉咙口,异常艰难。中枪带起一片飞溅的血光再缓缓倒下的身影再次刺痛裴逸的眼,心痛的知觉不可能忘却。

方才那一分钟的死亡凝视让他度秒如年,让他那时极度震惊都忘了质问“你为什么没开枪”,都没打招呼,但他明明白白地看到对方的脸。

枪手从树枝下方倒挂,凭借腰力翻上来了,占据树冠顶端,像是站在天地之间。在山谷一株大树最高的枝桠上面,转身凭借手感就轰击对手……清晰的身影映着一轮月色,终于让那个轮廓印在裴逸的眼膜上。

两丛火光同时亮起,钟泽也瞄准开枪击发了。

隐隐听到“呃”一声吃痛。

尖锐拖长的枪声仿佛洞穿了神智让裴逸大叫。荆棘枝蔓划过他的肩膀和脸,裹着他滑下山坡的身躯……

他摸到温热的身体,摸到自己同伴:“阿泽?……阿泽!”

裴逸摸到了血。

钟泽应该是中枪受伤了,脸色亦一片煞白,但没有紧迫的生命危险,不在要害。

频道里,范高不停嘴地汇报:“方圆三公里搜索,没有电波干扰,没发现可疑信号,但那小子跑了,已经隐身了……没找到标记信号,应该是一匹独狼,不像有同伙的……”

“肩膀,一点擦伤……没事。”钟泽剧烈喘息。

“别追,都别开枪!”裴组长喊,拦住公路一侧涌过来的警方队伍。

仅仅是钟泽身上涌出的湿热粘稠的液体,不是致命枪伤,足以让裴逸心都要碎了。他双手沾满血浆,神智都不太清醒,好像中枪的是他自己。

瞳孔深处喷薄着涌出的,全是记忆中的血。

仿佛一把带着寒光的兵器插入心脏,让他感到尖锐的疼痛,并且正中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饱受责备的要害,这太残忍了。

不可能。

我的闻羽,他已经不在了。

聂妍,聂妍?裴逸转身寻找。

长发的姑娘呆怔在公路边上,一步都没挪动,不断闪回的记忆中,一头黑发就是这样在淡紫色晨光和硝烟中飘扬。

裴逸感到害怕无助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跑向他最熟悉又柔软的母性怀抱。他紧紧抱住聂妍,强抑住震惊让自己的呼吸沉缓下去,逐渐冷静。

聂妍捂住嘴泪流满面:“我看到他的脸。那是面具吗?我看到了闻羽。”

裴逸点头,用最轻的声音回应:“我也看到他了。”

……

车辆在公路边“劈劈啪啪”焚烧。夜风中飞旋而过的火舌,撕开一段浪漫的血色回忆。

“羽哥,欢迎!敬礼!”年轻的裴组长笑眯着眼,“啪”得磕响鞋跟,帅气地立正敬礼。

“为什么打报告非要调来我们组啊?”裴组长很不要face地从身后搂住他看得顺眼的帅哥,“不会是因为我们组的侦查员长得好看吧?快给老子交代实话!”

“嗯,废话。”同一个青年训练营里混出来的枪手先生推开他,“不然能是因为你好看?”

“卧槽,我真的以为哥们儿你是为我来的?我的心都碎成渣渣了卧槽!原来不是因为我的优秀和我的个人魅力……”小裴组长嗷嗷地打滚。

他的脸就被枪手先生捏住了,嫌他话多嘴贱。裴组长然后就想试试自己牙口有多硬,张嘴去啃对方的长枪枪管。

“啃什么呢?去啃你对象去……”闻羽一拳揍了组长的小腹,逼得裴逸弯腰求饶,说笑声随后变成“你我都懂”的一串窃窃私语和低笑。

那时多么年轻英武,亲如手足,热血而无畏。

……

边境出征的事就此耽搁下了,一团迷雾之下,六处高层遭遇了这样的变故,两位上司的公务车竟然在山间遭到危险的伏击。

好在人都没有大碍,那两位爷同时住进安保严密的医院,还有受了枪伤的钟泽。

楼道里往来进出各色人物,上方领导、六处各个部门的机要,个个儿都神情凝重,对发生的事情经过缄口不言。

枪手逃脱,暂时失去踪影,警方在公路上收拾残局。网络媒体出现零星的报道,蜻蜓点水也不会引起公众注意。报道只提及燕城北郊昨夜发生交通事故,初步怀疑是夜晚大灯晃花了司机的视线,造成两辆私家轿车在盘山公路上相撞起火,车辆报废没有人员伤亡blah bl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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