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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51)

后方的房门突然响动,裴逸回头。

“回来了?”白衣睡裤打扮的居家男人站在书房门口,瞅他,“脚上穿得那双也脱了吧,好鞋要保养,我打个油。”

“哦。”裴逸站起身。其实有那么一刹那,潜意识里,他回头瞬间期盼自己能看到另一张脸,他昨夜在山间公路上不期而遇的人,昔日的亲密战友。

回头一看是章总,心里“唉”一声,竟然有点小失落。

这种心态又让他顿生愧疚,恃宠而骄太不像话了。晚饭尚带余温还摆在桌上,而且章总右腕裹着绷带,一看就是遇袭当晚手腕受伤了。

“抱歉,回来晚了,我们部门一直在开会。”裴逸解释。

章总面无情绪,都习惯了:“比以前混在外面不回家的强。”

“我错啦……”裴逸赶紧两步过去,把人缠在书房门框上腻歪了好一会儿,“手腕还疼吗?我都心疼死了……”

他咬住章总的衬衫领子,咬湿了,再捉住嘴唇强吻,唇舌缠绵。

章绍池穿了一条纯麻家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微露性感的人鱼线。还有平时常穿的打底白色紧身背心,只是很不配套地在外面又罩了白衬衫。

一看就是独坐书房秀着一身健美肌肉,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小情人的翻牌宠幸、床笫之欢,零点都过了,越坐越冷,愈发凄凉心酸,抓一件衬衫裹上御寒。

裴逸心事重重,简单交代了:“公路残留血迹化验出来了,袭击者就是我的下属闻羽。”

落地大窗透视着人心。夜空如一块浓墨深渊,漫天星光诡谲地对他们眨眼睛。每一颗星都若有所诉。

“如果你们化验室的DNA检测报告没有弄错,就是人有问题。”章总把揉乱的衬衫往胸前扯一扯,衣领沾着口水,坐在沙发上。

“智力,精神,脑子,甚至,记忆。”章绍池用手指戳一下太阳穴,“你的前任保镖是不是疯了、失忆了?”

裴逸知道章总这话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

“一位正直军人,没那么容易推翻多年信仰,甚至背叛自己昔日战友、背叛组织和国家。”章绍池是以己度人,设想假若是他遭遇这一切,“战斗受伤遇险很严重么,两年很长么?两年并没有那么长,老子他妈的五年不也熬过来?我叛变了吗,我忘了你?我会不会有一天拿枪口对着你瞄准?……不会,就不可能。”

裴逸:“……”

章绍池整理手腕上雪白的绷带:“他脑子一定有问题了,比如遭遇重伤脑震荡,磕坏了磕傻了,失忆了。”

裴逸忙说:“我们这次确实怀疑,闻羽可能受到某种人脑芯片的控制,高科技产品,几大国的军工部门早有尝试和研发。这玩意儿据说能够涂改脑细胞原有的记忆格式,扭曲性格身份,就把一个人的过往经历强行混淆、修改、覆盖……这样,或许也就一并解释了宁非语和黄永锋,也是同样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就慢慢被人控制。只可惜那两人已经死了,而我们又一时半会抓不到闻羽,不能打开看看怎么回事!”

“是啊,你们抓不到人,而且根本不可能抓到活的再有机会审问和挖掘真相,还想把这人的天灵盖撬开确认?里面是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章绍池冷冷地说,“你们就没机会,因为……”

章绍池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跷着二郎腿,轻松一摁。

裴逸大惊失色,煞白。

“完全可能是这样。”章绍池在昏暗的视线中点头,“有人能在你的狙击手脑袋里,装一枚芯片覆盖他的记忆,也能塞进去一枚可遥控的引爆器……你假若还念旧情,想保住这人的命,就不要全城通缉逼他走投无路。抓住就是死,不可能让你们抓着活口。”

裴逸喉头梗塞,胸口插刀,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是当局者迷了,断臂切肤之痛让他乱了方寸,脑子都塞住了。而章总旁观者清,看得非常明白:这件事无解。

“除非你们有本事在旁人无从察觉的时候,就把这人制伏擒获。”章绍池很遗憾地摇头,“但是你面对的,是一个丧失神智六亲不认却又身手高强随时瞄准你们开火的战斗机器人。”

……

裴逸在饭桌旁无言呆坐,苦思良久。两盘好菜彻底凉凉了。

还是老姜沉得住气,章绍池对旁的任何事,都不至于这么疯疯傻傻、失魂落魄的,不然他这五年被甩了守活寡早就他妈的疯球了。他才不会。

章绍池弯腰欠身,拉住裴逸一只脚,替他脱鞋:“行了,你慢慢想你的御敌对策,我擦鞋。”

窗外灯影映照着人心的曲折,冥冥中一点星光穿透脑海中记忆的折页,裴逸若有所思突然问:“鞋帮里面,刻得什么?”

章总:“什么?”

裴逸指着:“右脚,好像每只右脚鞋帮内侧,都有一行数字编码。”

章总不置可否:“你自己不会看么?”

但凡提到男人给他亲手定制这个鞋的事,裴逸立刻又被一腔愧悔之情吞没,赶紧打开小台灯,诚惶诚恐地就着光线仔细瞅。

他脚上这双鞋,浅褐色的里子上镶有出厂编码,以及“20140925”这串数字。

鞋型非常漂亮,皮质昂贵,花纹华丽。这双就是五双鞋里质量最好、最贵的吧?

“到底什么意思?”裴逸不解,“就是一个日期么?”

章绍池直勾勾盯着他:“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期。”

裴逸略不自然地问:“什么日子啊?咱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前好几个月就分开了。”

尽管是我单方面以“失踪”方式甩了你,不地道,具体情形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哥哥我对不起你,但是这些年我也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我没变心。

章绍池喃喃地重复:“咱俩分手了吗?什么时候你说过‘分手’,老子同意‘分手’吗?”

裴逸被质问得语塞:“咱俩……没分么?”

章绍池眉头紧锁,神情苛刻而严肃:“你的通讯频道密码,为什么就用得这串数字,让我都能猜出来?为什么?”

裴逸平日里伶牙俐齿,这时张嘴结舌:“我,我那时候在船上偷看你保险柜里的文件,我弄出你保险柜的密码就是这串数字。既然你用的这个,对你很重要吧?我就顺手拷贝了你的密码,顺手就用上了,反正外人一定猜不出来……我一直忘记问你,你当时怎么一下子就能猜出来,我脚踝上的跟踪定位装置也用这个密码?”

“我以为,是你自己也认为很重要。”章绍池盯着他,匪夷所思,鸡同鸭讲。

裴逸都懵了。

那一刻被男人剜心刻骨的眼神击中心房。

仿佛一块神秘的幕布突然在他眼前撕开,被一双大手扯碎,终于露出背后狰狞的黑洞。熟悉的星空图案在他眼前缓缓扭曲,在脑海里转动波形,全都不对劲了。

章绍池打量裴逸良久,眼神像极了在动物园看猴子,声音沙哑发哽:“那年九月份,咱俩去过罗马。我带你去南欧度假,沿途一起游览了挺多地方,你还记得吗?”

“九月,哥你说的哪年?”

“废话,二零一四年。”

裴逸几乎一脸惊恐!

他这种人极少陷入这样的混乱和迷糊,脑子里嗡嗡嗡得像有几个齿轮以不同的咬合方式同时转动,往不同的方向,偏偏还是一堆边角缺损、生锈缺油的破齿轮,切割着他的脑容量。

角落里,尘封未动的某一册书页,突然摊开,呈现一片滚烫尖锐的空白。

俩人都是一脸狐疑,从莫名其妙再到深刻怀疑,从怀疑对方欺骗愚弄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提前患了阿尔茨海默 ……明明近在咫尺,却突然陷入虚空中遥不可及的两端,中间横着一道鸿沟,上空一团迷雾。

章总脸上坠落一片浓重的失望。

对,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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