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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161)

裴逸简直哭笑不得,捂住半边脸:“妈……我对他的房子股份没兴趣,我就对他这人特别有兴趣。”

“你看你大舅是什么东西?”徐女士揉揉儿子的头发,“男人就怕不老实、靠不住,尤其是有资本和能耐出去胡混的男人……妈妈照顾你这么多年,怕他接手了就不够用心照顾。”

裴逸说:“他敢。”

“还有他公司里养的那群妖精。”徐绮裳半笑半认真地指示,“年轻的,帅的,我看着都要动心了,不像话!让他把那些妖精都解约。”

“绝对的,可不要脸了。”裴琰叨着菜插嘴,“我都认识,有多少个小妖精缠着我二舅舅,回头我给您拉个黑名单。”

裴逸认真点头:“全部解约,不然我就去划花他们的脸。”

……

裴氏夫妇黯然神伤。多年来,全家人少有的同堂相聚言谈甚欢,关系终于破冰缓和,其乐融融,这场面和滋味却像是“送嫁”。

全家人回到裴家小洋楼过夜。

据说半夜里,裴大少爷的房间发生吱哑晃动,伴随二级地震的轻微震感,以为隔壁唐山又余震了呢。

第二天,生物钟作用下,依然醒得很早,但章总打算赖床不起。

平生头一次睡在爱人的“闺房”,一夜温存旖旎,裸身相拥,美妙的滋味难以描述。

想象少年时代的小裴,就睡在这张床上,一脸充满诱惑的纯真……穿越了漫长的思念再一脚踏回现实,怀中妙人儿正是平生所爱,睡容俊美,品尝到人间天堂至尊享受的章老板坚决舍不得起床。

徐女士好像当真叫住章绍池,进行“家长谈话”去了。两位就在后院露天茶座谈了很久,迎着晨风朝露,不知把车房的名分谈妥没有,股权分成谈到多少了?

晨曦洒在枝头,书房写字台上铺满一层金色。

裴逸悄悄迈进老裴的书房,随手关门落锁,就是有备而来。二人眼神一对就什么都明白:怪不得裴组长专程回家吃这顿生日饭,无事不来。

裴逸恳求:“爸,您都告诉我吧。”

裴之迅摘掉眼镜擦拭,低头擦了很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照顾你这些年,看着你成材还这样优秀出色,没有辜负你父亲的嘱托。”

“爸我相信您,您做了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好人,从前任职做官都从来不赚不贪,还往外倒贴家底……”裴逸说,“把我托付给您的人,也是清白好人?”

当然,裴之迅挺直了背,笃定且斩钉截铁:“你父亲是好人。”

裴逸:“那,我母亲呢?”

裴之迅语塞:“这我不太了解,没有见过本人……我只认识你父亲,你母亲应当早就不在人世。”

裴逸追问:“她叫什么,是做什么的?部门同行?”

老裴转过脸往桌上翻书:“我真的不清楚……这事你还是亲自询问你父亲。”

裴逸眼底闪过失望,“失望”甚至大过有可能的“悲伤”情绪。毕竟素昧平生,没有养育恩情就“早已不在人世”,他没有哀痛感,内心悲凉冷漠,就是单纯地索要真相。

他总之不是西西里老船王家的血脉,和富贵豪门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而他所能查实的档案记录,厉寒江只有那一次婚约,再无婚姻或子嗣。他就好像是一张大数据分析图上,很不合时宜也不合理地冒出来一个干扰因子……

裴逸自嘲:“我是私生子。”

裴之迅欲言又止:“你的父亲非常、非常爱护你。”

裴逸抬头,眼窝深如一汪湖水,突然水雾弥漫:“爱护我所以把我送人?您家也不缺儿子啊。”

裴之迅点头:“对,爱护你所以将你托付我们。”

“我当时看档案照片都没看出来。”少年时代伤疤很深,裴逸一脸漠然,“我长得都不像厉寒江,我也不像您一家子,谁也不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家。”

“不!你的相貌很像你父亲母亲……”裴之迅情绪激动,不慎已经说漏嘴,只能继续擦眼镜,快把镜片擦漏了。

老裴先生起身在书房走圈,只有十几平米的斗室,走了相当久,木地板磨平一层。最后搬了凳子,站上去往书架顶层掏……

估摸是经年累月藏太严实了,藏得自己都找不着。

裴逸豁得站起,急迫与茫然都写在脸上:“您找什么,我来,我替您拿?”

牛皮纸袋“吧嗒”掉在地上,砸在父子二人心口。裴逸急不可耐弯腰捡起,几张黑白照片掉落在手,是他自己的旧照片?

再仔细看了一眼,裴逸一步没站稳,肩膀就撞到书架。身后书橱剧烈地晃动,满地金色眼光,书脊和木料碰撞发出历久经年的回响。

黑白证件小照,以及两张燕城大学校园的老同学合影。

合影其中一人显然是年轻时的裴之迅,戴近视镜,笑容腼腆青涩一脸书生气质。而另一人,英俊潇洒青春勃发,笑起来眼挑桃花,挑出一股风流气度,不就是裴组长自己吗。

不,不。

黑白照片,青涩的容颜,陈醇的往事。这不可能是他自己,这个人不是他。

好像伸开手穿过一段情怀激荡的流金岁月,他终于用指尖触到这张温热的面孔,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太像了,他好像在懵懵懂懂地照镜子。蓦然发现一张与自己极为神似的面孔而这人又不是他,难以描述的诡异和心悸。

裴逸:“怎么会这样呢?”

裴之迅指着照片中的大帅哥:“这是你父亲大学毕业的时候。你是小娃娃的年纪还没那么像,后来越长就愈发相像,你和他年轻时简直就一个模子雕出来的。”

裴逸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他像个愚蠢又顽固自负的孩子,一直在这世间狭窄封闭的一块土地上兜兜转转,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冥冥中无数次埋怨未曾谋面的亲人,痛恨将他遗弃的亲生父母。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活在一座孤岛,愤世嫉俗却又让自己很俗气地放荡,自始至终无法摆脱精神困扰,而这些负面情绪,影响到后续的许多人生抉择。比如临阵悔婚仓皇逃跑,这类糟糕的历史记录直接影响到他做人的信誉了。

源头或许就植根于,他强烈的卑微感与自我放逐情绪。

以为情人之间不可能求得真爱。

以为父母毫无怜惜地将他抛弃。

他的脑子被动过手脚。他身体里塞进许多零件。他已经忘记太多的人生悲欢,他活得像个上了机械发条就围着一块石磨不停原地转圈儿的愚蠢的驴。

而他的父亲厉寒江,动过手脚的是脸。

“你爸爸恐怕也是保密行当做得太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谁都不信任,见不到你他也有点魔怔了。总是担忧他的身份会影响你,可终究还是影响困扰到你……”裴之迅解释。

裴逸不断摇头,肩膀颤抖。不,不是。

他把脸埋到手中,眼泪就沾染满手。

他其实从未凄苦、无助或孤单,他的父亲深爱着他。而他这个自以为是又一腔怨气的傻瓜,直至今天才得知“被爱”的真相。

厉寒江从十余年前开始缓慢的整容过程,发觉儿子步入青春年华与自己开始相像那一刻开始,就笃定心思。

“总不能让小孩儿在脸上动刀受罪,他就应当长这模样,但我可以改,我可以不再用这张脸。”

美东岸某家医院的私人病房,匿名的求诊者脱掉西装长裤,换成宽松的病号服,坐上手术台,想要毁掉自己英俊的脸。

每年动一点,外人不易察觉,漫长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当然,悄悄整容这件事,六处高层几位上司楚霍陈连,一定都知道的,唯独只瞒小裴。

医生不遗余力地想要满足主顾的意愿:您要整成什么样?先生您这张脸,足够去好莱坞任何一家摄影棚面试,可以当大明星了,您就不应该再动刀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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