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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同眠(67)

正午明媚的阳光,外面娇艳的浓绿,都透不进这间斗室,空气中飘着一股腐味儿的浮尘,唤醒旧日许多回忆……血光点点滴滴,掉在地板上,修长的身影拖在身后,终于随脚步声离开。

……

王宫花园的正前方。

裴组长已经带头跳进喷泉池,扎下去了,在石壁砌成的边缘用手去摸。

他在水中费力行走,蹲身下去,用手指头扒,抠,恨不得从那些已历经数百年积满绿苔的石头缝隙里抠出机关。水半清半浊,阳光下的水面好像什么也没有。

裴逸从水中钻出来大口呼吸的时候,不出所料,撞进那个带着炙热体温的厚实的胸膛,同样爆着粗喘。因为憋气缺氧,眼前全是恍惚的光圈,也很疲惫。

裴逸的深色衬衫全湿,像一层极薄的绸缎式皮肤裹他身上。而章总穿的就是那件一买一沓挂满衣柜的白衬衫,身材轮廓一览无余。

阳光下,眼睫带水。

“没有?”

“没有,没摸到。”

岸上一帮人乱喊:“需要氧气瓶吗?这底下有地道,调蛙人来!这里可能需要潜水蛙人!”

“你回去吧,成吗?”裴逸打了个恳求的眼神,说真的,哥哥你回去吧,你不在这里我确认你没有危险,我就能安心,放心,“我回头完事后去跟你汇报、报道,成吗?”

“我下去,我比你有经验!”章绍池拽住裴逸胳膊。

开什么玩笑您什么年代混出来的一尊古董您有经验,裴逸皱眉不吭声,哭笑不得。他真的想离这家伙远远的。

“我干过这行,你不知道吗?”章绍池清了清嗓子,当仁不让得,“上天入海的我什么没训过?下河作业潜水破冰这些以前都干过,我有深潜合格证。”

裴逸笑出来,无奈。

懂你,又是“老子想当年”“二十岁”“在松花江边站岗的时候”“凿冰挖鱼啥玩意儿没干过啊”?

他想站得离他牵挂的亲人们都远一点,他深怀忧虑和担心。他其实特别害怕,怕之前某些事故重演。

回溯今天卡塞塔王宫这出闹剧,MCIA罗马及其他各司部门的人马,明明早就到了,埋伏在现场,却迟迟就不动手。凶犯都快跑没影了才出来虚张声势。搞什么鬼?是被那一针炭疽病菌试剂吓得挺尸了吗?

不至于这么怕死吧,肯定不是的。

在场人也都看到,最终冲出来打乱了杀手计划、提前炸开假棺材并且冒险救了王子逃过一劫的,就是特情六处的裴组长,当然还有章老板。萨利赫本人事后也会想明白,先不提是谁派遣刺客,关键时刻算是认清楚了,哪一路盟友和基友最讲究真诚和义气,交情可靠。

但这不在北非A组原本的行动计划之内,裴组长今天不慎露相了,被迫的。

从前只有总部高层极少的人见过他,这次很多人都会记住,他的身手,他的模样。王宫各个走廊房间也有足够多的监控,记录下他各个角度的瞬间。但在那危急一刻,他预料到棺内的杀手要做什么,还是忍不住出手救人了。

如果有人想了解他,那些人已经知道了。

如果有人要记住他的脸,那些人今天一定印象深刻,对他过目不忘。

他想站得离亲爱的章老板远远的。

别靠近我,保持隔岸相望的安全距离,彼此安好,我不想连累亲人。

喷泉池里聚了几人,都湿得透透了,扒池边摸遍一圈,没有啊?

裴逸这时一回头,再低头。他脚底下,水中,连接整套喷泉装置的那些金属管子,横七竖八的,突然微微颤动。

他的手在水中,感官知觉就比常人灵敏十倍。他面露疑惑,突然浑身一震,叫了一声扑向不远处的某人。

“快跑!!”

水池已在缓缓放水,水位一直下降,刚才在胸口现在大腿根了。之前中央喷泉也已经断电关闭。

水下的金属管子突然震动,就是电闸又被启动的前奏。

裴逸抓住章绍池从水里蹦出来,像两头扑腾的大鹅,溅起一丛水花。他发力一提,将比他还重十多斤的爷们儿抡起来,甩上岸边……

章绍池浑身湿透摔在草地上,一脸懵圈。裴逸横着出水,空中转身让水花四面飞溅,只是翻上岸边时小腿还在水里。

池水突然通电。

啊——

来不及逃开的那几名探员,齐齐地落水倒下,一击不起。

章绍池抬眼看着那吓人场面,水光蒙在他震撼的眼膜上,喘息……

他扑过去抓住小裴,赶紧把人拖离岸边。刚才那样险,小裴不顾安危拼命把他托出水面,让他这心肝也狠狠颤了一下。

裴逸一条腿都麻痹了,半天歪在地上爬不起来,破口大骂“那个王八蛋我艹他娘的!”

于是这边又把诸如小贱人、小娼妇、小婊子等等一系列最羞耻的头衔,骂骂咧咧得全部送给那个棕毛儿凶手以及同伙。

最后没忘了对频道里的后援人员怒吼:“先把这个王宫的馆长、保安、警卫队所有人全都控制住,先抓人,先一锅端再一个一个刑讯逼供让他们交待!这里边肯定至少有嫌犯的同伙!……急救车,有人触电,需要急救车!”

“不交待就给他们上电刑,王八蛋!”

他对着频道里的范高又吼了一句,大意就是“骂街的这些你都不准删掉,一定原话抄送随便哪个司的领导,爱谁谁。”

围捕行动就被耽搁了一刻,救护人员离开后,他们其实很快就发现,机关就设在水池正中间,拥有精美石雕群像的喷泉石柱下方。

那里有一扇很隐蔽的铁栅栏小门。从水面上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喷泉开启时不停喷洒水流和白色泡沫,恰恰掩盖了下面的秘密通道。

“他入水后,从这个门下去了,难道还有人给他配备潜水装置么?”

“这人就不需要潜水装置。”裴逸回头指着这条数百米长的、阶梯状的人工水渠,指向山坡高处,壮丽恢弘的王宫。

“他不是‘下去’了,而是‘上去’。设计这条水遁逃生路的人,一定很熟悉这地方的妙处,阶梯式的水渠,钻入水道之后往上走,内部就有很大空间可以逃生。这人应当早就潜回去了,逃掉了。”

裴逸怒而抓起地上的西装,想想看他们一群人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搜索,而杀手早就走地下水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上坡方向潜行,又回到王宫那边去了。

声东击西,最后大摇大摆地逃出卡塞塔这座小城……混账。

“他没跑远,全面搜索,全城通缉,一定要抓住这人。”

裴组长现在就是唯一一个,亲身与歌剧院案的鸟嘴面具人以及王宫案的棕毛刺客都交过手的探员。

他心里明镜儿:两名凶手,不是同一人,面具黑袍人双手俱全没有残疾。但他坚信这二人具有私下的联系,或者根本就属于一个缜密、庞大的犯罪团伙。只要抓住其中一个,顺藤摸瓜,连根带泥,就能拔出藏在腐殖土下面的一大串毒瘤,就有可能捉住幕后的真正元凶。

身后人突然捉住他手腕,而且以双手握住他的右手。

裴逸回头看了一眼,章绍池把他的手裹在手掌心,捏汤圆似的捏了好几下,家长同志很少这么肉麻兮兮呢。

章绍池这号人一贯不会说好听动听的情话,真情实感的关切都捏在“汤圆”里了。

“提醒你防着,江瀚那人可能有问题。”章绍池贴着他耳朵快速说了一句。想起数月前在邮轮上小裴也曾向他扔纸条,提醒他教授的学生有问题,尽管他最终还是不慎中了对方奸计,挨了一枪。

他现在极为担心小裴。

“江老板在本地生意很大,谁知道他到底能做多少事?哪怕不是他策划筹谋,也应当是知情者吧。江瀚敢说不知情,都对不住他在西西里混得这二十年!”

章绍池这是以己度人了,对自己这番论断还挺自信。假若这种上层圈内狗血事件发生在燕城,他无论如何都有各路人脉关系能打听到内情。所以,发生在“那波利-卡塞塔”的凶案,Mr. Jiang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再辩称一无所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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