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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公罪(36)+番外

作者: 书归 阅读记录

——这就是真把随喜那烫手山芋甩给我了,他娘的。裴钧此时直想脱了靴子往晋王爷脸上砸,可却碍于还有把柄在这奸贼手里,就不得不依旧笑问:“那晋王爷也得让臣返还一礼才是,就这么收了如此好礼,臣实在过意不去。”

晋王听了,这才终于止步,回眼笑睨着裴钧问:“裴大人要送孤东西?送什么?”

——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这奸贼果然想要我手里的东西。裴钧袖着手冲他再拜一下,认认真真道:“不知晋王爷可有何心愿?若是臣能替王爷达成,那臣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此话一出,晋王闻言竟些微怔愣,一时抿唇沉默着,双眸不明深意地淡望着裴钧,过了一会儿才徐徐开口道:“其实,孤一直……”

裴钧不由倾身竖起些耳朵:“王爷一直……?”

晋王看他微微靠过来,止不住唇角轻轻一勾,少时将话锋一转,温声道:“其实孤一直想同裴大人吃顿饭。既然裴大人有心做东,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到此,一旁晋王府的轿子也抬到了晋王跟前儿,晋王抬腿跨进挑杆,入轿前还回望裴钧一眼,双目澈亮道:“那孤就等着裴大人来帖了。”说罢,就由人撩开轿帘坐进去,一摇一摇抬着走了。

徒留一脸“岂有此理”的裴钧懵然立在原地,眼看着晋王轿子拐过街角了,这才咬着牙暗骂一句,回身进司继续替晋王爷清算囤粮去了。

待裴钧结了一天的公事回到忠义侯府时,府中已然掌灯。

他自个儿因了晋王向兵马司保证的那一句话,不仅被司中几位指挥使缠了一整天,还替户部、兵部的错漏背了几口黑锅,此时简直是满心都正盘算着如何往晋王身上百倍还之、料想着煎炸蒸炒哪样更佳,走过前院儿不经意一抬头,却竟见个眼熟的人影坐在前厅门里随同董叔清点碗具。

那人影听见了脚步,倏地起身回了头来,一看见裴钧,脸上立即绽出个笑:“裴大人!您回来啦!”

裴钧顿时只觉更糟心了:“……钱思齐?你怎么还没走啊?”

钱海清向董叔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答:“学生无处可去,无地可依,于是烦请董叔叔指点去路,董叔叔就留了学生,说府中还缺一账房。”

——呸,缺个屁。裴钧摇头看看董叔,心觉老头儿真是年纪大了善心大发,他也累得懒怠管了,叹了口气就拾道继续往后院儿回屋去。

可回了屋一推门,又看见正墙上挂着他那烧坏了边儿的三品补褂,袍摆子乌糟糟黑了一圈儿,眼下也还没补上。

董叔这时候跟进来,见裴钧正低头揪着补褂的坏处默默寻思,还以为他正担忧没有补褂不好入宫,便低声道:“府里的绣娘没有这么多彩线,今儿就到宝丝堂订了,可也还得明日才能送来补呢。大人若是急,要么今晚让绣娘先用家里的彩线补补罢?”

可裴钧一时却没说话。

他此时看着这补褂上灰黑卷曲的丝线,脑子里是邓准、姜湛、随喜和晋王爷一溜溜地转,这些人的脸与言语在他脑中越转越快,越转越乱,直转到最后恍如被他忽如其来的一道灵光给砰然击碎了,叫他大彻大悟般抹了一把下巴,忽而冲董叔道:“算了,甭补了。”

说罢他撒手放开了手里的衣摆,轻声一笑:

“这衣裳该换一件儿了。”

第14章 其罪十三 · 自利

陡运如火,华衣似命,一切都是当局者迷。

裴钧低头看着面前那残破了边角的补褂,神台忽而前所未有般清明——他发觉,早在当年这一身补褂由姜湛赐给他时,他便受了,而将这衣裳穿在身上那样多年,若非后来他迫于形势入驻内阁,也还真未想过要将它扒下来,甚至到如今重活一世已发觉这衣裳破了坏了,他两次所想的,居然都还是修补、修补,不是换——

原来当衣裳在身上穿久了,人就会觉得舒坦了,如此就再难想到这衣裳原本的不合适处;而他还阳多日以来曾以为自己顺应了冷静、清醒、过人的神智去做出的种种,或然也根本只是顺延了前世的习惯、活在前世丢不掉的躯壳里不甘地苟延残喘罢了。

他欺君、寻衅、贪墨、舞弊,他都做了什么?他仿佛只是在捣蛋调皮。他自以为占了种种先机,却不知别人看他,竟还依旧是个借由皇权弄政如潮的权奸,是个结党营私、仗势凌人的佞臣——而在他们眼中被他这佞臣效忠的皇帝姜湛,又早已将他身边亲信留为暗棋,让他自以为跳脱控制的每一步,实则都走在帝王心机的谋算里。

这朝中蔡延、张岭、晋王依旧据势各方,他那些小动作并没有让这一切从根本转变——新政依旧是要推行的,领头的人依旧还是蔡氏、薛张,他如今不过跻身其中而已,那看似取之不尽的吴广盐业也只如一片似明似暗的止渴之梅,还未成他囊中之物,他又已被晋王、姜湛得知了苗头,变得被动,变得夹手夹脚。如果他任由一切继续发端,那上一世他的种种下场便也会成为他这一世的下场,而那身再三破损的衣裳如若还不丢弃,便也会一如他的躯壳与命运般,成为上天束缚在他身上摆脱不掉的迷障和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