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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贞节妇(1)

作者: 猫咪爱柠檬 阅读记录

[穿越重生] 《不做贞节妇》作者:猫咪爱柠檬【完结+番外】

文案:

独守空房十八年,

萧淑云给林家挣得了一块贞节牌坊。

直到死前,

由她一手养大的小姑子林娇才涕泪满面地告诉她,她哥哥林榕没死。

非但没死,还娶妻生子,过得十分美满。

甚至他压根儿就没有远离过她,

不过是隔了两道河,十里地。

而她,

却孤苦了一辈子

……

死不瞑目的她,

再次睁开眼,

竟回到了十年前

……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妇德什么的,都是浮云了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宅斗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淑云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001章

天色才刚蒙蒙亮,通往菩提寺的山门前,已然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上香的人。

萧淑云坐在马车里,双眼放空,一直呆呆地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动作了。

绿莺提起搁置在黑漆丁香花纹小几上的瓷白茶壶,轻手轻脚的将配套的一个小茶盅里注满了清茶,随后,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

自打坐上马车,出了家门,奶奶就是这个模样,恁的专心致志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唬得她也不敢出言打扰。

百般无聊的等了会儿,终于,山门开了。

巨大的红色铁门发出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惊动了萧淑云,她呆滞的双瞳中,眼波忽而变得凌乱,随即微眯起眼睛,面孔上倏然变得冷凝决然,吩咐绿莺:“和长安说,去碧溪镇。”

绿莺惊了一跳,忙问道:“奶奶去那里是——”

“不必多言,只管去就是。”萧淑云待绿莺一向和煦,鲜有的疾言厉色。

绿莺心中一慌,哪里还敢多言,转身撩开了车帘子,同赶车的长安道:“不必去菩提寺了,转道去碧溪镇。”

长安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就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勉强按捺住了忽然间惊乱的情绪,偏过头问道:“为何?奶奶要去碧溪镇做甚?”

绿莺眉毛一挑,厉害道:“恁多废话作甚?叫你去,你就去。”说着落下了帘子,转头就又看见自家主子,见她还是眉头紧锁,面露凝重,虽是满肚子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便缩在车角,也闷不吭声起来。

碧溪镇毗邻朝和县,绿莺被卖去萧家前,娘家就住在那里。后来跟着萧淑云嫁来了林家,因着离家近,绿莺便在萧淑云的默许下,抽空回了趟家。只可惜,却是人去屋空,房子早就没了顶,墙壁也坍塌得只剩下了根基。

绿莺去过,自是晓得这去路如何,行程多远,可坐在马车里,却是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马车却还在辘辘行驶着。

绿莺心中困惑,便不时撩开了窗帘往外看,渐渐的,她发觉了不对之处,脸上蓦然一沉,撩开车帘凶道:“你做什么?奶奶要去碧溪镇,你这故意绕圈子,存的什么心思?”

这碧溪镇同朝和县之间,只隔着十里路,两道河。那十里路又是官路,造得宽绰又平缓,若是坐了马车去,也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了春江码头。

到了码头后,弃车换船,转到了江对面,再雇一辆马车,去往碧溪河,再做了小舟驶向对岸,下了船,便是碧溪镇里头,最热闹的一个地方了。

被绿莺一句话戳破了实情,长安脸上的血色瞬间便退了个干净,惊惶无措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正了,咽了几口唾液,磕磕巴巴回道:“我哪里绕圈子了,你不识路,就莫要胡诌。”

绿莺大怒,立时回嘴道:“我哪里不识路,分明就是你在兜圈子。”眼睛一瞥,瞅见一个在路边儿卖茶的凉棚,不禁气急败坏道:“你看你看,这凉棚刚才我便瞅见过,如今又看见,你不是在兜圈子,你在做甚?”

这二人的争吵引起了萧淑云的注意,她竖耳听了片刻,不禁纤眉紧蹙,疑上心头。长安为何兜圈子,莫非他不愿意让自己去碧溪镇不成?只是,他又为何不愿自己去?

外头,长安自然是不肯认的,非要说是绿莺看错了眼,冤枉他。绿莺气得要死,就同他唇刀舌剑起来。

绿莺半跪在车门处,车帘子被她高高撩开,萧淑云眯着眼瞧过去,却见冷清稀薄的阳光,就那样落在了,长安苍老垂暮的侧脸上。

萧淑云一阵恍惚。

长安只比她大了两岁,她如今才二十四,长安他,也才二十六岁,可瞧起来,却好似四五十岁的人了,竟是满脸的褶子干皮。

想起自己才嫁进林家的时候,这长安年轻俊朗,伶牙俐齿的模样,萧淑云心里,渐渐涌出难言的悲愤来。

林榕的死,改变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运,还有这长安,他从林榕死后,便过起了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他这副模样,显然是知道了什么的,却为什么还要死死瞒着,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这么多年来,她待他们一家子,难道还不够好吗?

看着外头,长安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偏过头来,吐沫星子乱飞地和绿莺争辩,萧淑云的心里一阵彻骨冰寒。这长安自从林榕死后,就忽的性情大变,寡言少语,哪里和人如此争论过。他一定是有问题的。

唇角渐渐溢出一抹冷凝的笑,萧淑云忽的张嘴道:“绿莺,叫长安把马车停在路边。”

绿莺再是不成想过,素来沉默寡言到几乎跟哑巴一般的长安,狡辩起来,竟也是这般能说会道的。

正是气得要死,忽听得主子吩咐,再一回头,就看见主子难看得不得了的脸色,唬得绿莺一阵胆寒,忙转头同长安喊道:“快些,奶奶叫你把马车停在路边。”

长安心里登时狂跳起来,他不想停下车,只是眼下,他也不敢不从命。磨磨蹭蹭的,也只好把马车,慢慢在路边儿停了下来。

萧淑云又吩咐道:“绿莺下去,长安上来。”

绿莺有些惊诧地看过来,却见萧淑云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不曾看到过的阴沉冷漠,唇角还勾着抹冷笑,瞧起来甚是骇人,心中害怕,忙踩着脚蹬下了马车,见那长安脸色也不好,神色惊慌,不觉眉头皱起,打量两眼,说道:“奶奶叫你上去呢,你快些去吧!”

长安听了这话,脸色愈发的苍白,便连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绿莺瞧得可疑,只是这时候,也不敢多问,见他不动,就催促道:“去呀,别让奶奶久等。”

长安终于还是上了马车,撩开帘子,跪在车门处,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奶奶叫我?”

萧淑云只瞧他如此心虚害怕的模样,原本只有七八分的猜疑登时变成了肯定,长安他,绝对是知道那事儿的。心中登时就恨得不行,若是旁人骗她瞒她倒也罢了,可这长安,实在不该如此对待她。

马车中,空气冷凝好似寒冰,萧淑云冷冷看着已然抖得不行的长安,语气森然:“大爷没死,你是知道的吧!”

第002章

一句话,好似千斤重锤,压得长安登时瘫软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萧淑云瞧着他这个模样,心中难掩激愤。

她自问嫁进林家后,贤惠淑德,温柔知礼,和林榕也是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她想不通,为何林榕会抛弃她,更名换姓另娶了旁人。她也想不通,这长安受她恩惠那么多,却又为何知情不报,做了林家的帮凶,叫她在林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活死人。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如此对待她!

巨大的悲愤好似狂风暴雨般,忽而就席卷了过来,萧淑云喉管里一阵哽咽,只觉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她自来坚毅惯了,平素就不肯人前示弱,如今到了这份上,只觉回首满是可悲可叹可怜可笑,心里头犯起了倔劲儿,哪里肯落泪来。

萧淑云微微仰起脸,强硬地逼退了眼里的泪水,缓了口气儿,冷冷道:“说吧,我要听。”

可长安却是渐渐的不抖了,直起腰重新跪好后,摇了摇头,说道:“奶奶可是迷糊了,大爷他早就死了,怎的奶奶如今却说,大爷还活着?”

萧淑云登时抓紧了帕子,一脸愤怒,满眼震惊地看着长安,不成想到了这时候了,他竟然还嘴硬!还要瞒她!还不肯说实话!

悲愤忽的就变成了愤怒,萧淑云一阵冷笑:“甚个叫做忘恩负义,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好,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算了。只是以后,你再不许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要你这等不知恩义的人来给我牵马甩鞭。”

这却是不准备要他了,可是,林家除了大奶奶愿意护着他们一家子,时不时便要给些银子贴补他,又有谁,还肯照顾他们?

抬眼瞧得奶奶脸上毫不遮掩的失望和愤怒,长安好容易冷硬起来的情绪,忽的就崩溃了。是他对不起奶奶,他太自私懦弱了,这么些年,他实在是愧对了奶奶对他们一家子的恩德。

骤然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哽咽,长安磕头如捣蒜,嚎哭道:“奶奶的苦楚,小的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奶奶对小的一家子的恩情,小的也都时时挂在心里,可小的没法子啊,一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二太太的手里头,但凡小的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叫奶奶知道了,全家都要跟着小的遭祸呀!”

说着往前膝行两步,长安抬起涕泪满面的脸,哭道:“奶奶,奶奶你别恨我,小的不告诉奶奶,是因为小的知道,便是小的都告诉了奶奶,大爷他也回不来了。不管是二太太,还是那户人家,都不会允许他回来的。大奶奶,大奶奶哎,您还是认命吧!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爷他回不来了!小的知道,您这是要去碧溪镇里去寻大爷。没用的,没用的啊!”

长安拼命地摇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您便是寻到了大爷又如何,他不会认您的,他也不敢认,到那时候,您心中就更加的苦了,这又是何必呢?”

萧淑云仇恨地瞪着长安,一伸手,在他的脸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怎么就知道大爷不会认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大爷他,他不肯认我。”说到后来,萧淑云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不,不许哭!

萧淑云虽是心痛好似刀剜剑割了一般,可她还是紧紧闭上了眼睛,下巴微扬,用力地喘着气,努力把泪往回憋。

绿莺爬上了马车,将长安一把推开,自己跪到萧淑云跟前,紧紧抱着她,哭道:“奶奶不哭,奶奶不哭啊……”可她嘴里说着不让萧淑云哭,自己个儿却是哭得眼泪哗哗,几欲昏倒。

实在是太可恨了!做了寡妇的奶奶日子过得有多苦,旁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最清楚不过的,这林家怎么能如此对待奶奶,大爷他,怎能如此对待奶奶呢?

奶奶她太可怜了,绿莺趴在萧淑云的膝盖上,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股子悲痛忽的就涌到了心里,萧淑云急促地粗喘了一会儿,待缓过了那股子劲儿,悲痛渐渐消散,倒是倔劲儿跟着就蹿了上来。

抽出帕子擦干了脸,萧淑云去推搡绿莺,厉声喝道:“不许哭。”眼睛一转,凌厉地瞪着长安:“长安,去赶车,我要去碧溪镇。”

长安正抹着眼泪儿,听得这话,忙不迭地又连着磕了几个头,苦苦劝道:“奶奶,奶奶,你可万万不能去寻大爷啊!若是叫二太太知道了,您在林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儿了!二太太向来心硬如铁,最是无情的一个人,若是她知道,她是不会饶了您的,她是绝对不会饶了您的呀!”

萧淑云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她要去找到林榕,当面问问他,他怎么能如此的薄情寡义。她究竟哪里对不住他,他为何要如此对待她!那梦里头的她,到死都不能亲口问一问,这辈子,她定要亲自去问问那负心的男人,为何这般对待她。

“你到底去不去?”萧淑云冷冷地笑:“你若是不肯去,便罢了。”说着就要起身,同绿莺说道:“走,咱们再去寻一辆马车来。”

长安死死拦在了前头,不肯萧淑云下了马车去,哭道:“奶奶您这是何苦呢?”

萧淑云看着他,虽然眼中水光闪烁,可她却硬是憋着,不肯叫那泪珠掉了下来,讥讽地笑道:“我的丈夫没死,我身为妻子,都知道他在哪儿了,难道还不能去寻他吗?天底下,再没有这个道理的!”

长生哭道:“奶奶怎的就想不明白呢?大爷他回不来了,他在外头,已然更名换姓,娶妻生子了。您非要犟着去,到最后,只有您自己个儿吃亏。林家不会认回大爷,大爷他也不会同您相认。奶奶您清醒些吧,只要您去了,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二太太她,她绝不是您所知道的可亲慈爱,她的心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狠呀!她会要了您的性命的!”

萧淑云的眼中,渐渐生出了深深的怨恨来。

二太太是个什么样子,她以前或许不知道,可自从做了那么多次的噩梦后,她就知道了。如今她从长安嘴里头,诈出了林榕果然没死的事实,那么梦里头发生的那些事情,十有八九的,就都是真的了。

满脸怨恨的萧淑云,忽的就狂笑了起来。她真是活该啊,活该落到了这步田地!

到了这时候,萧淑云心里头最恨的人,不是那梦里头最终要了她性命的二太太祁氏,也不是负了她的林榕,她最恨的,竟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傻,是她自己笨,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害了,把她自己的大好年华,给耽误了。

第003章

绿莺和长安都是满脸泪水,惊惶无措地看着萧淑云大笑不止。

等着萧淑云终于不笑了,冷漠又重新浮上脸颊的时候,她冷冷看了长生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府吧!”

长生说的没错,祁氏那人心狠手辣,若是知道自己去寻了林榕,必定不会轻饶了她的。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如今这境地,还需从长计议才是。只是这回,这辈子,绝对不能和梦里的一样,率性冲动,最后落得个那样凄惨可怜的下场了。

到了林府的二门前,萧淑云踩着脚蹬扶着绿莺的手下了马车。视线落在那熟悉的黑漆月亮门上,有一瞬间的迷茫。然而很快,这丝迷茫就消失不见了踪迹,萧淑云的脸上重新浮起素日里时常挂着的那抹温婉的笑,而后抬起脚,踩上了台阶。

“大奶奶——”却是长生唤住了他。

直到此刻,长生的心里仍是不解,大爷没死这事儿,阖府上下,除了二太太和四爷,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哪个,究竟是哪个告诉了大奶奶的。

当时他太惊讶了,心里头又积压着多年来的愧疚和自责,才会在看见了大奶奶眼睛里头的失望和愤怒后,立时就绷不出,全都说了出来。如今他却是悔了,这事儿大奶奶知道了,只怕以后,是要不能安生了。

萧淑云知道他担心什么,也知道他怀疑什么,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淡声道:“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你若是还惦记着我待你往日的恩情,便闭上你的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这里,便记着你的情义了。”

长安忙垂下了脸去,心中又是不安,又是羞愧,忙跪下回道:“小的知道怎么做了,奶奶只管放心,小的拿小的娘起誓,绝对不会胡言乱语的。”

萧淑云的视线凉凉地掠过了长安高高拱起的脊背,而后淡淡道:“知道了。”

转回了房中,萧淑云换了衣服重新洗漱后,强撑着精神,预备去祁氏的五福堂,同她问安。出门请辞,回家问安,这是礼数。如今她还没想好怎么做,且先一如往常,不叫她看出了马脚才是。

绿莺没忍住,又落了两颗金豆子出来,只觉得自家奶奶实在是委屈极了。

萧淑云见她如此,不禁恼她不争气,皱眉道:“你这个样子,是准备告诉所有人知道,咱们主仆俩藏掖了事儿不成?”

绿莺忙扯起袖子擦干了泪,抽噎道:“奴婢知错了。”

萧淑云虽是气绿莺不顶事儿,可这丫头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顿了顿,说道:“你就留在院子里看家吧,这几日都不要陪我去见太太了。”说完,转过身出了门去,叫了长廊下正逗弄雀儿的菊英,一起往祁氏的院子里去了。

祁氏正坐在厅里,听管事儿媳妇给她报账,听得下人通报说是大奶奶来了,手一抬,那媳妇儿便住了嘴,飞速地合起了账册,转身从侧门儿退下了。

却也是个巧宗儿,这会儿对的帐,正是萧淑云陪嫁庄子的账目。祁氏的视线穿过门扇,瞧得那庭院抄手游廊下,缓缓而来的女子,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讥笑。

她这大儿媳妇虽是出身不好,是个商门女,可娘家却是富贵得很,在嵩阳城里称为首富。待女儿也是一片拳拳之心,当日出嫁之时,十里红妆,蜿蜒不绝,真真儿是羡煞了旁人眼。

嫁妆好是一样,这女子蠢傻呆憨,却是另外一样说不得的好处了。又是个倔性子,当初怕她是个商门女,守不住,要回娘家改嫁去,她还故意使了些手段留她。

这人她自然是不稀罕的,可是舍得了这人,却是舍不得那些子带进门的家财。好在这是个憨的,她不过叫人在她跟前儿说了几句商门女,生性凉薄,必定守不住的风凉话,这萧氏就较真儿了,还真个儿安安分分守起了寡来。

祁氏想着就笑了起来,萧氏的那些嫁妆可真是丰厚,若不是那些嫁妆在,她的松儿,又如何能捐了一笔银子,得了个典史的小官儿呢!

很快,萧淑云便进了厅里。一抬头,便瞧见了祁氏那张脸。

祁氏长得一张菱形脸,细眉长目尖尖下巴,瞧起来便是一副刻薄模样。才进得林家的时候,萧淑云还是蛮害怕祁氏是个恶婆婆,再磋磨了她。不曾想,却是个慈爱心善的。她还曾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了。谁料到,这人竟是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如此反差,竟是她再不曾想过的。

萧淑云缓步上前,微微一福,曼声道:“母亲大安。”

祁氏笑道:“快起来。”指了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见得萧淑云坐定,慈爱道:“不是去菩提寺上香了,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淑云笑道:“人太多,没抢到头炷香,心里一恼,就回家来了。”

祁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是这般倔脾性,便是后来的香,只要心诚,菩萨也是会听到的。”

萧淑云微垂下脑袋,羞愧道:“知道了,儿媳再不会这般任性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儿,萧淑云便起身告辞了。祁氏急着对账,便也不留她,就叫她回去了。

萧淑云到底还是有些城府的,虽是心里头恨得要死,可面儿上却还能隐藏不漏,可绿莺却不行了。

这丫头心里存不住事儿,煎熬了一日,也不敢在萧淑云跟前提起这回子事儿,戳她心眼子叫她难过,更不敢和旁人说,于是自己个儿憋了一个下午,晚上刚到了半夜里,便起热了。好在人还清醒,也没说什么胡话出来。

因着绿莺就住在耳房里,萧淑云又是个觉浅的,那屋里一闹腾起来,她这里便醒了。叫守夜的丫头去问了,才知道是绿莺起热了。

朝和县夜里是有宵禁的,好在家里头也是常备了些退烧的药材,叫人去捡了一副来熬了汤汁给绿莺喝,折腾了半宿,萧淑云才转回屋子,躺在床上睡了。

许是白日里想多了那梦里头的事情,刚一睡着,那梦便又开始了。

在那个梦里面,萧淑云自打入秋后得了一场风寒症,便是一病不起,到了冬日将尽,初春将来的时候,已然病得要死了。

那一晚上,从林娇口中知道了林榕没死,还另娶了旁人的消息后,萧淑云就憋着一口气儿,强撑着病弱的身子,不顾林娇的阻拦,非要去找祁氏对质。可惜人还没到,就昏了过去。

等着萧淑云再次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条案上,也只点了一盏昏暗的青瓷油灯,而她,手脚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她扯着嗓子叫人来,可是,喊了半晌也没有人进来理会她。便连林娇和绿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第004章

窗外,黑色渐渐掩盖住了一切,萧淑云攒了一会儿劲儿,正要再次挣扎着起身,却听屋门“咯吱”一响,进来了许多的人。领头的,正是她的婆婆,二太太祁氏。

萧淑云一见得祁氏,立时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便喊了一声:“母亲,我听说——”

话未完,祁氏已经走到了她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往日里的慈爱悉数不见踪迹,截断了她的话,冷冷笑道:“我来亲自送你一程,算是你这十几年来,对我孝敬有加,额外给你的体面吧!”

萧淑云被这话惊住了,可是容不得她有所反应,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一个跳跃上床,去到了床里面,和外头立着的婆子一起,将她的左右两臂死死按在了床上。而祁氏,则接过了婆子递来的一个青瓷小碗,冷漠讥诮的笑着,就走了过来。

萧淑云挣扎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不,母亲,你——”

祁氏狞笑着,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苦涩的药汁顺着唇角流了下来,瞬间就湿透了今晨时候才换上的,崭新的石青色锦缎绣枕。

萧淑云奋力扭动着,可两个婆子死死按住了她,她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祁氏狰狞的脸还在眼前晃动着,咬牙切齿地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道:“快给我喝下去,你放心,你死后,我必定为你风光大葬,不会叫你吃亏的。”

下巴被人用力的捏着,疼得钻心入骨,萧淑云扭曲着表情,愤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正拼命往她嘴里灌毒。药的恶毒妇人。

便是这个人,就在昨个儿,还一脸悦色地坐在她的病床前,同她说道:“咱们林家能有你这样守贞如玉的儿媳妇,当真是家门有幸呐!”

真是,真是可笑至极!若不是林娇晚上哭着跑来,偷偷儿把她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哪里会知道,她的夫婿林榕根本就没有死,而她付出了十八年大好年华挣来的那贞节牌坊,不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嫂子,嫂子……你们不能这样对她,不可以……”林娇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见得里头的情形,立时凄厉大叫着就扑了过来。却是被一边儿守着的婆子们,一下子就拉住了。

她太弱小了,被两个婆子死死拉住,就算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把那碗毒。药,一点一点的,都灌进了嫂子的嘴里。

那碗药并不多,很快便喂完了,眼见着母亲将那空碗扔在了地上,“当啷”一声,碎了一地的瓷渣,林娇终于崩溃了,大声悲哭:“你们这些狠毒的人,你们不得好死!”

祁氏转过身便打了她一巴掌,恶毒地瞪着眼,指着她咒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若非瞧着你是我亲生的,还有点用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割了你的舌头。”

林娇愤怒地喊道:“你扒啊,你割啊,我还有点用处?是呀,扔给别人做了填房,为你的好儿子搭桥铺路!”

祁氏怒极,反手又给了林娇一巴掌:“能为你哥哥铺路搭桥,也是你的福气!”

林娇的头歪在了一边儿,苍白的唇角,一缕淡不可见的血丝若隐若现。

她忽而桀桀冷笑起来,转过头悲愤地看着,自己母亲那张狠毒阴恶的脸,吼道:“究竟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苦难!”

见得林娇吃了亏,萧淑云又一次憋足了劲儿,开始挣扎起来。脖颈上,额角处,青筋直蹦。她想要去护着林娇,抱着她,和她说一声,不要哭了,她这般哭泣,把她的心都哭碎了,可她却是无能为力,两个婆子死死按着她,力气之大,根本就挣不开。

不同于祁氏对林娇的刻薄绝情,林娇之于萧淑云,却好似心尖上的肉,手掌心的宝。见林娇被打,萧淑云的心里,比她更痛。

“娇娇。”萧淑云虚弱地喊了一声,可这时候药劲儿发作了,她只觉肚里的肠子绞着疼,疼得她大汗淋漓,身子情不自禁就要往一处缩去。

按着萧淑云的人放开了手,可她犹如一只虾子一般,顷刻间便弓起了腰身。可即便这样,她泪眼朦胧的一双眼睛,却还死死看着那个小姑娘。

“娇娇。”萧淑云剧烈地喘息:“听嫂子的话,不要闹,不要哭,过几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你要听话,要乖乖的出嫁。”

虽然是做填房,可那人年纪不算大,做生意的,自然家境富裕,私底下她已经打听过了,那人并非目不识丁,也是个有学识的,听说为人正派,只要林娇嫁过去好生过日子,日子必定能和和美美的。

“那家的长子已经大了,你去了,莫要同他过不去,好生待他,不论你生了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要生出旁的心思来——啊——”

祁氏便是这时候对着她的腹部狠狠的一捶,怒火冲天地指着她骂:“你给我闭嘴,就是你这个贱人,教坏了我的女儿。”

转头瞪着林娇,厉声道;“她说的话你不许听!”用劲儿在林娇额头上点了几下,大声道:“你给我听好了,等你嫁去周家,你年轻貌美,那周庆元必定会宠你如珠似宝,到时候,你一定要收拢家中大权,周家的家财,你务必要牢牢握在手里。”

不,不能这样,那个周庆元已经三十有三,家里的生意又做的那么大,依着她打听来的,那人必定不是个昏聩的角色,林娇若真个儿依从了那毒妇所言,藏了坏心,想要霸揽家财,必定为夫君所厌恶,到那时候,又何谈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娇,娇娇……”剧烈的疼意叫萧淑云喘不过气来,她的眼前一片朦胧,根本看不清楚林娇的脸庞。

此时此刻,萧淑云的心里只有这个,被她一点一点亲手照看大的小姑娘。她不能眼看着她叫人摆布,然后和她一样,落得个凄惨悲苦的下场!

绝不!

萧淑云挣扎着,拼命地想要看清楚林娇的脸,她有话要说,有话要交代她啊……

“你在做什么……娇儿!”

是祁氏的声音,她在发怒,她在震惊,出了什么事情?

浓稠的血液从萧淑云的口中不断涌出,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虽然心里焦急,可也只能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眼见着就要死去。

“嫂嫂……”一声近乎低喃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

是林娇!萧淑云大喜过望,伸出手去,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就是这时候,柔软的,浸满了湿意的手握住了她的。

是林娇的手!是林娇的手!萧淑云如获至宝,张开嘴想要说话,却是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射了出来。

“嫂嫂,我来陪你。”耳边,林娇这样低声说道。

萧淑云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犹如一团破布一般,被林娇死死搂在了怀里,可她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接着一股的湿润液体,带着铁腥味儿,慢慢地落在了她的唇角,她的脸颊,还有她的脖颈上……

不!

林娇!

第005章

萧淑云蓦然惊醒,黑漆的帐子里,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不绝。她慢慢揪住了被褥,想着梦中的场景,不觉生出了一身的湿凉冷汗来。

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之后到底该怎么办才是。漆黑的夜,狭窄的幔帐里,萧淑云瞪圆了眼睛,再没有半丝的睡意。

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穿透了厚厚的云层,照得整个天边都是鲜红一片。

菊英打开妆匣盒子,和往常一样,拿起了萧淑云惯常用的那根云纹素银长簪。

萧淑云瞥见那根银簪,眼角就不受控制地一阵剧烈跳动。

这簪子是林榕成亲后送给她的,也是他送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梦里头被她珍重再三,每日都簪着这根素银发簪,直到死前,也不曾摘落。

想着她一片痴情却是都喂给了那等没有心肝的人,萧淑云心中登时一阵愤恨,面无表情地指着首饰匣子里头的另一根簪子,坚定道:“不要那个,用这个。”

她想好了,祁氏那么的恶毒可恶,是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虽然现在,她还不能彻底的和她撕破脸,可在此之前,她也要不着痕迹的,恶心恶心她,叫她心里也不得好过。

菊英有些呆怔,手里拿着素银簪子,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根簪子在大奶奶的头上都簪了七八年了,怎的说不带就不带了?

萧淑云瞟见了铜镜里头菊英的迟疑,眼神一凉,探手拿了两根赤金桃枝攒心的翡翠长钗,往妆台上重重一放,说道:“就用这个。”

菊英一见主子发火,忙把手里的银簪搁下,拿起那两根翡翠钗,比划着就簪到了头上去。只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惴惴的,眼睛珠子,不时地就要往那镜面上瞄了过去。

萧淑云只稳稳坐好,勉强按捺着心中纷迭的思绪,也没心思去理会那菊英的无礼。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那林榕是铁定没死的,萧淑云起先还存了想要去亲口质问的念头,可看了半夜的帐顶子,却是想通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故,于她而言,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既是负心汉,就配不得她忠贞不嫁的感情。

想她梦里头守贞如玉做了一辈子的贞节妇,最后却是被人灌了毒。药而死,想想实在可笑。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做什么贞节妇了,至于妇德什么的,也都死去一边儿去。她要好好活着,活得舒心如意,子孙绕膝。

可是这世道,一个没了娘家做倚仗的女人,想要和婆家硬对硬的闹,实在是不易。萧淑云眉头蹙起,她要捎信回那个家,寻求帮助吗?想到此处,萧淑云的心里立时翻滚起了剧烈的厌恨来。

那个家,打从她坐上花轿出门儿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再回去。如今她已经离家八载有余,期间不曾写过半封信回去,家中的人,起先还有书信捎来,后来也是断了音讯,她猜着,他们许是当她已经死了吧!

默默地叹气,萧淑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结。不管是和娘家失了联系,还是她心甘情愿的在这林家做寡妇熬日子,所有的一切,都由这个心结而起。

她无法原谅他们,也无法原谅自己,自己这个,生来就带着原罪的孽子!

铜镜里,菊英的眼中渐渐盈满了讶异的神色。这位大奶奶今个儿可是奇怪了,一起床便板着张脸,如今又瞧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怎个儿了。

细想来,这些日子,她的性子就十分的不同寻常,忽好忽坏的,没个定性。可家中一切如常,她一个寡妇,清心寡欲的,又没孩子,会有什么烦恼事儿呢?

菊英心里困惑,便不停地觑眼打量。

萧淑云虽是闭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那抹灼热窥探的视线,不时就要往她的脸皮子上瞧,心里一恼,忽的掀起眼皮子,一声清冷的笑:“你在看什么?”

唬得菊英差点吓破了胆子,手上握紧了一把青丝,重重往怀里一揪。

疼得萧淑云身子一颤,登时皱起脸,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乌发,捂在了头皮上。

屋子里的气氛瞬时间冷了下来了。

菊英想着这位佛爷如今却是改了性子的,动辄发怒,昨儿个还差点发落了秋影,心一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地叩头:“是奴婢不小心,求奶奶饶了我,求奶奶饶了我。”

心口处,憋屈着一股愤怒的火。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叫她心生厌恶。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了这里的束缚,可问题是时机不到,她什么都不曾安排妥当。

不能急,不要急……萧淑云微闭着眼睛,默默在心里絮叨着。

她心里也清楚,因着这些日子频频做的那噩梦,她的情绪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而诈出了长安的实话后,她就更难忍耐的住了。

只是前车之鉴,绝对不能忽视了去。她不能似梦中那般,才刚听得了林榕不曾死去的消息,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非要去对峙寻个明白,最后白白的丢了一条性命不算,还连累了林娇也跟着她一起命赴黄泉。

终于缓匀了气儿,萧淑云抬起头,脸皮上,竟是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和煦慈笑,淡淡道:“无事,起来继续梳头。”

菊英偷偷撩起眼皮子,瞧见那副玉雕一般的玲珑俏脸上,赫然是往日里见惯了的那抹笑,温婉而亲和,登时骇得魂飞魄散。这位奶奶,不会是叫鬼迷了心窍了吧,怎的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呢?

只是她再也不敢多想,忙爬了起来,努力控制着战兢的手臂,捏紧了手里头的杨木梳子。好在她挽发的手艺很好,不多时,便打理好了那一头乌丝。

萧淑云对着镜面左右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站起身,挥手退去了正拿着一身颜色暗淡的衣裳,要来伺候她穿衣的丫头,吩咐道:“去把柜子里头那一件儿杏黄色绣桃花儿的半臂拿了来。”

看着镜子里的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萧淑云眼中的神彩渐渐飞扬起来。既是决定了要恶心那祁氏,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吧!

而屋子里本就因着菊英的事情,而心中惴惴难安的丫头婆子们,听得萧淑云的话后,登时都惊呆了。

第006章

倒也怪不得下人们惊讶,自打林榕被林家认定已经死了之后,萧淑云便把那些颜色鲜艳的衣裳,都装进柜子里锁了起来。平素里,她只穿素色暗淡的衣裳,便连袖子上多绣了些花草的,她都不肯穿。

顶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萧淑云只不住口地催促着那丫头,赶紧把她要的那件儿衣服给找出来。而后面色如常地让那丫头,伺候着她穿上了这身儿颜色甚是娇嫩的衣服。

旁的暂且不论,先换身儿颜色鲜嫩的,去恶心恶心那毒妇去!她素日里倒是说得好听,以往是她傻,都信了去,如今想来,她的那些好听话儿,都是要反着听才是。

一时装扮完毕,萧淑云瞧着镜面中的自己焕然一新,不觉心中喜欢,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来。

圆润莹白的指尖轻抚着袖尾上,那朵朵潋滟夺目的桃花儿,萧淑云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她的人生,从此时开始,就要开始不一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淑云转过身,脸上浮出一抹温润的浅笑来:“走,去给太太请安去!”

在曲折深长的抄手游廊上走了一遭,院子里头的下人,就都看呆了眼去。萧淑云却是轻摇着白绢团扇,曼步往二太太的正院里走去。

这林家虽是家大业大,然而如今的两位老爷,却都是坐吃山空的主儿。

一个是个戏痴,每日里只知道捧着那些戏子们的臭脚,全然不顾家中的死活。

一个却是个风流浪荡性子,家中是客栈,那青楼红袖馆里,才是他的家。

若非是林家娶进门儿的两个太太都是性子刚强,手段狠辣,只怕这林家,早就败落的不成样子了。

只是,这两位太太既都是性子强硬的,自然是王不见王,相处不下。虽还在一处住着,却早早就闹腾着分了家的。

如今这林府大宅院,打从中间儿劈开,东边儿一半儿给了大房的,另一半儿,就是二房的。

原本萧淑云和大太太的关系很是亲密和睦,只可惜旧年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个人最终闹掰了,如今细算算,她们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见过面了。

想起那回子事儿,萧淑云双眉间,渐渐拢起了一层淡淡的疑虑。那事儿细想来,里面竟是处处都有祁氏的影子,那祁氏为人歹毒,有她掺和进去,莫非,里面竟另有乾坤不成?

萧淑云一面琢磨着,一面下了长廊,顺着石子小道一路上穿花拂柳的,很快就到了祁氏住着的院子门前。

萧淑云顿足抬头,眼前,巨大的黑漆匾额上头,五福堂三个字正在晨时淡薄的阳光下面熠熠生辉。

这五福堂,名来《书经》,其中五福,一曰长寿、二曰富贵、三曰康宁、四曰好德、五曰善终。

萧淑云看着那三个字,慢慢笑了起来。那女人烂了心肝儿的一个人,倒是恬不知耻,求得挺多的,真真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只是,上辈子她是糊糊涂涂的混日子,便是心里知道,祁氏在偷偷的蚕食着她的嫁妆,也尽由着那女人,慢慢的将她的嫁妆一点点,蚂蚁搬家一般,都给掏空了去。

如今且先请了早安,等着一会儿回去,便要将她的嫁妆册子拿出来清点一番,若是缺了什么……萧淑云倏然收住了笑意,冷冷地收回视线,抬起脚进了大门。

萧淑云一身光鲜耀眼进得院子的时候,祁氏正安排着一些细琐事宜,听得人说大奶奶来了,随意瞥了一眼,正要转头继续去同下人交代事情,却是猛地一怔,再抬起眼来,便发现那素来一身黯淡无华的大儿媳妇,今个儿竟是换了一身儿的娇嫩,不但如此,头上的簪子也换了,那根一直戴着的素银长簪,竟是不见了。

那簪子可是榕哥儿给她的,她不是宝贝疙瘩一样,整天戴在头上的吗?祁氏心里莫名一阵不安,旁人不知晓,可她却是心知肚明,她最怕的,便是这女人哪一天忽然转了性子,就不肯继续在林家守寡了。

那样一来,不但那些嫁妆就要不保,只怕榕哥那里,也要生出事端来了。想起当初榕哥儿答应回去,做洪家上门女婿的时候,提出来的那个条件,祁氏的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忧虑来。

萧淑云瞅见祁氏细眉微蹙,面带犹疑不悦,心中就忍不住痛快起来,上前福了福,笑得一派天真浪漫:“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来了,母亲万福!”

祁氏猛然一悚,而后眼中渐渐变得清明,脸上淡淡地慈笑着,温声道:“今个儿这一身儿瞧着倒是不错,显得气色越发好了。”

萧淑云羞涩一笑:“往日里母亲总是劝儿媳,便是守节,也无需那般苛刻自己,大好的年华,总要穿些漂亮衣服,戴一些好看的首饰,才不枉活了这么一遭。以往媳妇儿总是不肯听,今儿晨起,忽的就想通了。母亲说的极是,好好儿的一辈子,怎的也该漂漂亮亮的活着才是!”

这话说的祁氏一噎。

那话的确是祁氏说的,可她里头的真心,却是半点没有,不过是她捏得住萧淑云的性子,知道她越是那般说,这呆蠢的女子就越是会把身上的钗环卸得干净,一门儿心思的,在林家安分守己的做寡妇。如今被拿来说嘴,祁氏也没话可说。

蓦然一笑,祁氏拍着手装着一副欣慰至极的模样:“这下可是好了,你能想得通,我心里也颇感欣慰,以前每每看到你自苦,我这心里,可真是难受得很。可恨我那大儿,自己命薄如纸便罢了,倒是把你给害苦了。”说着,就抽出了帕子,在眼角处按了按。

便有心腹在一旁劝道:“太太莫要伤心了,总是大奶奶如今都改了,太太该高兴才是。”

祁氏就破涕为笑:“可不是,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萧淑云看着祁氏装模作样,心里直泛恶心,脸上却是笑得如花怒放,微垂脸颊害羞地嗔道:“母亲就不要笑话儿媳以前的迂腐执拗了。”

祁氏瞧着萧淑云脸上羞涩的笑,心里一怄,立时憋了一肚子的不快来。可她也只能笑着,这模样给外人看去,才会觉得,她是多么的慈爱良善,再没有比她更和气好相处的婆婆了。

萧淑云装模作样完,也没闲工夫再和祁氏耗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不能把大好时光白白浪费在了这女人身上,于是福了福,道:“母亲忙碌,儿媳就不在这里打扰母亲了,这就告退了。”

祁氏也不乐意再瞅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于是笑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等着萧淑云去了,祁氏才揉着胸口阴沉下脸,好半晌,恶狠狠地和心腹说道:“这女人,还是整日里哭丧着脸瞧着顺眼。”

第007章

回了自家院子里,萧淑云直接去了耳房,探望卧病在床的绿莺。

绿莺一见着萧淑云便掉眼泪,哽咽一声:“奶奶——”便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淑云挥手叫菊英她们退下,自己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仔细看了一回绿莺,见她脸色尚好,只是稍显疲倦,稍觉安心后,便忍不住叱道:“你这丫头,明知道我这会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好好的助我一臂之力,好叫我跳出了这火坑去,却是躺在这里,生什么劳什子的病。你这般病怏怏地躺上几日,再哭哭啼啼的掉几滴眼泪,难不成我的日子就要不一样了吗?”

见绿莺哭声渐缓,眼中似有思虑,萧淑云继续道:“你是我的心腹之人,打小就跟着我,自打奶娘去了后,我也不中用,浑浑噩噩的,就叫那毒妇把我身边儿的得力之人,一个一个的,竟都剪除了去也是浑然不知。”

“你且瞧这华容院里,除了你,如今我又能信哪个?不都是后头太太给添补上来,补了空缺的。这档口儿,你不说提起精神头儿,同我一道精打细算一番,看下一步如何走,就自己个儿生病偷懒儿去了,独留我一个,晚上睡不着觉,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这便是你的忠心不成?”说着,心中发酸,眼圈微湿,于是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绿莺听得主子这番话,心里又是恨,又是难过,又是痛,又是内疚,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吃药,也不会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再加重了病情。等奴婢好起来,便和奶奶一起,好好计划着怎么逃离这林府去。”

萧淑云见她双眼烁烁,和方才她进来时,一派的萎靡不振相比,倒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你且自己个儿好生休养着,等我得了空儿再来瞧你。”

绿莺忙点头:“好,奶奶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去,无需担心奴婢。”

这厢回了屋去,萧淑云不许人在跟前伺候,自己躺在软榻上,闷头又想了半日。她原是打算请安回来便清点了嫁妆的,可现在她却是改了主意。

她在此地毕竟是力单无依的,空有一番气性,却是怕得还没闹腾起来,祁氏那里便得了消息去,再惹了那毒妇动了杀心,就不妙了。这毕竟是她的地盘儿,她不能像梦里头那样,被她悄无声息地弄死了。这事儿,还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这般想了想,萧淑云起身去了隔壁的书房坐定,在案桌上铺了信纸,研好墨提起笔,心头一滞,却是写不下去了。

想起了她的父母双亲,还有那些哥哥姐姐,萧淑云的心里,就好似塞进去了许多的针刺来,扎得她的一颗心,疼痛难耐,再不能安宁下来。

她自来性烈又执拗,知道了那回事后,不亚于晴天霹雳,便是父母亲一向待她视若珍宝,她也无法再面对他们,只觉她的存在就是个耻辱,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那时候的她还不曾出嫁,在家中的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无尽的煎熬,她只想逃离那个家,远远的逃离开,再也不回去了。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便是此时想起来,萧淑云也只觉心情激荡愤慨,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心里波涛翻滚般纠结一片,萧淑云将毛笔搁置在笔枕上,起身踱步往窗户那里走去。一把推开了窗子,外头,几株杏粉正花枝招展地迎风摇摆着。

她也想得很明白,若是只想着离开了林家去,却也容易得很,收集些细软之类的,带着绿莺直接逃离了林家。以后四海为家,不论哪个犄角旮旯,总会有她活命的地方。

可是她不甘心,她嫁进林家的时候,家中给她陪嫁的八百亩良田,可都是上好的田地,每年都会有大笔的银子,还有出产的各种活物送了过来。

还有那些铺子,都是娘家花钱在这里给她置办的,如今都是下金蛋的老母鸡,就这么白白给了祁氏,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特别是想起那梦中,她被祁氏活活毒死的那一幕,她就没法子洒脱的将这些东西都留给了祁氏去。

萧淑云猛地转过身来,靠在窗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林家如此可恶,她不能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他们。贪了她那么多的银子,必须得给她吐出来。再者,她也不能就那么灰溜溜静悄悄地跑了,祁氏那种人,只怕她前脚跑了,后脚她就要一个屎盆子尽都扣到了她的头上去。

只要一想想,祁氏霸揽了她的私财嫁妆,还能有个好名声富富贵贵的活着,可她却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能骂一句淫。货荡。妇,她就没法子心平气和!

想到这里,萧淑云不再犹豫了。写了信,拿了红蜡封住,萧淑云叫人唤了长安进来。

长安正在马棚里头清理粪便,听到萧淑云唤他,登时面色变得惨白起来。他就知道,这事儿叫奶奶知道了,这日子,便再也安宁不了了。

将手里的活儿放下,长安去到木板搭起来的窝棚里头清理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立在原地长长舒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就往萧淑云的华容院去了。

长安心里想得清楚,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最对不住的就是奶奶了,既是奶奶知道了,不管奶奶如何做,他都会帮着她的。

弓腰垂手的去了华容院,进得正厅,长安一抬眼,便瞧得萧淑云坐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一派肃然,忙小碎步走上前跪下磕头:“奶奶万福。”

萧淑云如今瞧见长安,觉得他是又可恨,又可怜,默了片刻,低声道:“起来吧!”舒了口气,缓缓道:“我要你去嵩阳城我娘家帮我送封信回去。”

长安腿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他已然清楚,这信的关窍所在,只怕送了回去,下一步,萧家便会派了人来,把奶奶要回去了。

虽然心里想得好好的,可真到了这时候,泪水还是立时的就糊了一脸。奶奶走了,他们一大家子,却要怎么活呢!可心思一转,长安又想到,若是奶奶真能离了林家去,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以前她一门儿心思的守寡,他虽是觉得不忍心,到底为着自己的家人,也昧着良心装作视若无睹,只把那事儿捂得严严实实,半丝口风也不漏出来。

可如今奶奶知道了,也不想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呆在林家,为根本没死去的大爷守个劳什子的寡,他再是昧着良心,为了家人便从中作梗,非要奶奶做个活死人,他又如何面对这些年,大奶奶待他一家子的恩德。

于是长安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狠狠抽了抽鼻子,硬声道:“好。奶奶只管放心,长安必定办好了这回事儿。”

第008章

萧淑云知道长安为何哭,然而见他最终还是应下了这回事儿,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的暖意来,这人总算是还有些良心在的。

于是从袖中掏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见长安仔细放在胸前的衣襟里,萧淑云说道:“记得,到了我家,不许你说出我的名字,旁的随你去说,切记,找道萧家的二爷萧明山。”又虚点着长安的胸口:“这信,除了萧二爷,其余的谁都不能给,记住了吗?”

长安连连点头:“记住了,不说出奶奶的名字,这信只能交给萧家二爷。”

萧淑云满意地点头,顿了片刻,说道:“以往种种,我姑且不再同你计较。你且只管去,只要你好生把消息送了去,以后不管我去了哪里,都必定不会弃你不顾的。”

这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长安眼中水光乍闪,不可置信问道:“奶奶不骗小的?”

萧淑云反问他:“我骗你做甚?”

即便是句空话,长安心里也踏实了许多,郑重其事地磕了头,肃然道:“奶奶只管等着长安的好消息。”

嵩阳城离朝和县不算近,连着旱路和水路,须得三天三夜才能到。长安这一去,萧淑云便开始牵肠挂肚起来。

却也不知道,她已然八年不曾联络过的弟弟,接了自家的信后,可会惦记着之前的情分,为她撑腰做主。

看着窗外漆黑穹顶上星光闪烁,萧淑云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若是他不肯,只怕她就要另想门路了。指尖慢慢点在窗框上,萧淑云的心里,渐渐冒出了一个人影来。

萧淑云想起那人,不觉轻轻的叹气。却也不知道,若是她求到了她跟前,她愿不愿意摒弃前嫌,助她一臂之力。

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长安终于赶到了嵩阳城。一路问过去,大奶奶的娘家倒是好找的很。嵩阳城首富,却真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叩响门环,长安笑眯眯地给那门子作揖,点头哈腰道:“小的奉家主之命,有事要寻萧府的二爷,还请小哥儿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那门子问道:“你哪个?从哪里来?要找我们家二爷做甚?”

长安回道:“小的是朝和县云大爷家的仆人,之前咱们家大爷,和贵府的萧二爷做了笔生意,深觉萧二爷是个说一不二的实诚人,如今又有了发财的门道儿,便叫小的送封信给萧二爷,看二爷可有参股的心思没?”

原是要搭伴儿做生意啊,那门子说道:“二爷不在家,去宾昌县做生意去了。”

长安脸上的笑意一凝,忙又嘻嘻笑问:“却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门子摸着脑门儿想了会儿,回道:“少则两三月,多则半年。”正说着,忽的定睛往远处一看,而后忙将大门又开了开。

长安顺着那门子的视线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相貌极清俊的少年郎君,笑容灿烂夺目,手里头抱着个彩球儿,正笑眯眯走了过来。

那门子忙跨出了门槛,乐呵呵招呼道:“二爷回来了?今个儿出去可是乐呵了?听说宝月楼前头的舞狮子是请的云鼎班的人,可是好看得紧?”

那少年郎笑着将手里的彩球往高处一抛,又伸手接住,灿然一笑:“一般一般,比之你家二爷我,还是差的远呢!”

二爷?是萧二爷吗?那长安以为是门子诓骗他,忙上前问道:“可是萧家二爷?”

那门子就冲着长安瞪起眼珠子来:“你这话甚个意思?以为我诓你不成?这是孔家的二爷,不是咱们家的二爷。都说了,二爷去宾昌县做生意去了,怎的不信?”

长安一呆,见那门子面带不满,涨红了脸并不似在说假话,忙弓着腰作揖赔礼:“是小的糊涂了,还以为是萧家二爷呢!”

那孔二爷便问道:“你是来寻明山哥哥的?要做甚?正好过几日,我便要去宜宾县一趟,你要是有事,我可以帮你捎信儿过去。”

那门子一听,登时高兴了,两手一拍笑道:“可是小的糊涂了,都忘了,二爷你过得两日也是要去宜宾县的。”转过头同长安道:“你不是说有封信吗?拿出来给孔家的二爷收着,到时候给你捎去给二爷看,绝对不耽误事儿的。”

这可不行,长安下意识伸手按住了怀中的信,心说出门儿前,大奶奶可是专门交代过的,除了萧家二爷,谁都不能给。

于是长安忙笑道:“多谢两位的好心肠,只是家主说了,这信定要捎给萧二爷本人,既是萧二爷不在家,小的且先回去,禀告了家主又再说吧!”说着又笑眯眯地做了揖,忙转过身去,急匆匆就走掉了。

等着转了个弯,将那萧家的大门儿远远甩到了后面,长安脸上的笑便散掉了,摸了摸胸口前头的信,沉沉叹了口气,只得无功而返。

而那萧府门前,孔辙看着疾步离去的那陌生男子,问道:“这人干嘛来的?”

门子一脸纳闷儿,说道:“说是朝和县的什么云大爷家的仆人,他家大爷和咱们家二爷以前做过生意,如今又有发财的门道儿了,就来招呼二爷,想要搭伴儿做生意。”

这话一听,孔辙便知道,那男人是说谎了。旁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得很,萧明山那人,是再不会和朝和县的任何人做生意的。

之前那里便有个大财主,说什么有一批金器的生意要和萧明山做,那么大一笔银子,萧明山说不做就是不肯做。问他缘故,只说是因为他那嫁到朝和县的三姐,不太愿意见到他们萧家的人。唯恐去那里做生意再碰到了,惹了他那三姐不高兴。

孔辙皱起眉想了会儿,只觉这事儿古怪得很。从朝和县来的云大爷?云大爷?脑子里忽的一闪,萧淑云,云大爷?莫非是她吗?

然而很快的,孔辙便打消了这个疑惑。那女人性子烈的很,若是她打定主意不肯和萧家人再有联系,只怕是她死到了外头,也不会捎信回来的。

想起那女人,孔辙的那颗心,就仿佛猫抓了一般的难受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来,情不自禁的,就摩挲起手上的那个陈年旧疤了。

那里的皮肤有微微的凹凸不平,细看去,几个微不可见的牙印子已然快要消失不见了。孔辙看着那牙印子,黝黑的瞳孔中渐渐氤氲出了淡淡的痛意来。

她嫁去林家,已经八年有余了。

长安回得家中,将萧二爷外出做生意的事情告诉给了萧淑云听,萧淑云接了那封信,收到袖子里后,稍作沉默,便叫长安去了。

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萧淑云一个人呆坐在敞厅里头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苦涩沉痛的笑来。

这却是天意如此了,也许从她对那个家生出了无比的憎恨和厌恶后,她和他们的情分,便注定要走到了这种地步了。

两行泪顺着脸颊慢慢落了下来,萧淑云支着头,闭上眼睛轻轻地啜泣起来。而这个夜里,已经好几日不再做噩梦了的萧淑云,又一次做起了噩梦。

梦里头,她正躲在父母的窗台下。身后阴风阵阵,毗邻窗外密密匝匝的竹林,因着凉风卷卷,而发出了各种莫名的诡异声音。

而窗子里面的母亲,正在哭嚎,那混杂了各种情绪的绝望痛哭,叫她恨得以头抢地,悲痛欲绝。而萧淑云自己,隔着一面窗子,紧紧捂住了嘴巴,亦是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几乎要背过身去。

这样的父母,是萧淑云从来不曾见过的,而从父母口中说出来的那些事情,也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双亲,慈爱亲切的背后,竟是长着这么一副,冰冷无情,恶毒寡义的模样。她也无法接受,他们结合的背后,竟是背负着那么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黑云遮住了弯月,曲折不见尽头的长廊上,间隔挂起的红色灯笼,耀出了团团的阴冷红光。萧淑云浑浑噩噩地走着,脚下虚浮,犹如踩在了棉花团上。

萧家是嵩阳城里头的首富,建得偌大无比,华奢非常的宅院。

白日里头,这宅子恍惚金碧辉煌的瑶池仙宫,叫得人一瞧见,便要起了心生向往的心思。

可到了深夜,当暗无天日的黑色遮住了一切的时候,这座庭院深深的大宅院里,各色狰狞着鬼脸的黑影,仿佛地狱深处攀爬而出的鬼怪罗刹,穿过漫长无比的黄泉路,一步步来到了这人间地狱里。而她自己,就是这人间地狱里头,本不该存在的一个孽子。

一阵凉风卷过,萧淑云蓦然觉得头晕胸闷,忙虚弱无力的扶着红色柱子喘了口气,才又抬起头,慢慢往前走着。

远处,黑夜浓稠如墨,萧淑云看着看着,不觉便绝望地笑出了声来。

她的父母亲,原来竟是潜伏在人群中的恶魔,长着凡人的慈祥的脸庞,可胸腔里头,却是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他们怎么能,能做下了那般没有人伦,恶毒狠辣的事情呢?

跌跌撞撞的,萧淑云就来到了祖父母院门前头。硕大的院子里有两棵硕大茂密的梧桐,此时黑压压的一片诡异黑影,遮去了本就深沉无光的穹顶。

萧淑云抬起手,曲起手指,正要叩门,上空忽的掠过了几只黑鸦来,扑棱着翅膀,飞速穿透了这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往远处飞去。

鸦啼尖锐而凄厉,恐怖又阴森,萧淑云僵硬地立在原处,只觉这阴凉无边的秋风,竟是如此的阴森可怖。

而眼前,两扇黑漆大门儿忽而慢慢的打开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刺穿这沉凝的好似一滩死水一般的夜色。身穿寿衣的祖父母并排而立,就那样面色青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萧淑云慢慢缩回了手去,怔怔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面孔上呆滞无光的眼瞳倏然一动,慢慢露出了诡异的冷笑来。

“你大伯死了,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了,要是把这事情捅了出去,杀人是要偿命的,到时候他死了,又有谁,能为我们养老送终,摔盆儿披麻呢?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真个儿忍心,就叫他去死吗?”

那本已远去的乌鸦,忽的就在耳边“嘎嘎”的嘶鸣起来,萧淑云只觉头颅里头一阵绞疼,她猛的抱住了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就歇斯底里的惨叫了起来。

几盏青瓷油灯,将屋子照得通明。

绿莺将铜盆里头的温帕子拧了出来,然后捋平,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萧淑云病了,如今正在发热,本是雪白的脸皮子,烧得通红一片。

“绿莺姐姐,药来了。”菊英手里托着一碗药,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绿莺接了那药,对菊英说道:“今儿晚上我守着奶奶,你且先去睡,等明个儿,你再来替下了我。”

菊英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绿莺又交代道:“和外头的人说,都歇着去吧,记得叫灶上留着火,留个婆子看着。万一奶奶醒了,要吃个汤水的,也便宜些。”

菊英嘴里应了,这才转过身走了。

绿莺慢慢搅弄着那药,等着凉的温热,才附到萧淑云耳边,轻声说道:“奶奶,喝药了。”

苦涩的汤汁子一勺一勺喂进了口里,萧淑云迷瞪着眼睛,只觉浑身热得滚烫,好似下一刻,便能要燃烧起来似的。

等着药喝完了,绿莺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净了唇角,这才拿下了她额上的湿帕子,又泡在温水里头浸了浸,才拧得半干,又重新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

萧淑云烧得唇瓣都起了皮来,目光无神地看着绿莺,轻声问道:“郎中说,我这是生得什么病?”

绿莺回道:“说是奶奶素日里郁结于心,故而伤了身子,白日里着了寒气,晚上又惊了梦,这才一并发作了出来。”

萧淑云一怔,她脑子虽是烧得晕晕乎乎的,可她还是想起来了,那梦里头,她恍惚就是秋日里染了风寒症,那郎中也是说,她是郁结于心亏了身子,然后吹了寒气后,才会发作的那般厉害。

抿了抿唇瓣,那苦涩的药味儿,却是和梦中的不太一样。萧淑云说道:“去把方子拿过来我看。”

绿莺奇道:“奶奶烧糊涂了,吃了药不好好睡觉,看什么方子。”

萧淑云皱起眉,不高兴道:“叫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她烧得厉害,虽是恼了,可说出来的话却好似轻风无根一般,透着股子轻飘飘的劲儿。

绿莺自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忙去拿了方子过来。萧淑云有些眼花,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下去,而后眼神一暗,问道:“那药还有没有了?”

本是想张口反驳,这药都是有剂量的,多喝了对身子也没好处,可一瞧见萧淑云面色凝重,绿莺也不敢开口,起身往厨房了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个小碗回来了,说道:“没多少了,我倒了许久,才弄出了这么点儿出来。”

确实不多,只有浅浅的一个碗底。萧淑云接了碗来,搁在唇边,细细品着味道。随即,脸上慢慢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接着,那表情就变了,本是迷瞪的眼睛珠子里头,两团愤怒的火登时烧了起来。

萧淑云端着碗的手都有些抖,半晌,她才恨声道:“当真是毒妇一个,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然动了杀心了。”

第009章

绿莺一头雾水,甚个毒妇,甚个动了杀心?她不明白,瞧着自己主子,心说不会是烧糊涂了,说胡话的吧!想着,便要伸手去探萧淑云额头上的温度。

被萧淑云不耐的推开手去,瞅了绿莺一眼,把碗递了过去。她自然没法子告诉绿莺,这方子,在梦里头她也是看到过的,不但开出的药物一模一样,便连那药的剂量,也是分毫未错。可怪异的却是,同样的东西,那熬出来的药汁子,味道却是毫不相同。一个泛着酸味儿,一个苦涩味儿更浓。

萧淑云当时还是一心觉得,那祁氏是个难得的好婆婆,便是后来尝出了味道有些不同,还奇怪地告诉了她,被她笑着说,许是汤药喝多了,味觉也跟着不灵敏了。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可如今再去仔细回忆,却恍惚记得,她那风寒症,本已经有些许的起色了,而自打那汤药变了些味道后,她的病,却是一再加重,直至林娇说破了那件秘辛,而后,她就被祁氏给害死了。

这些,都是梦里头的事情,又如何告诉给绿莺听。萧淑云看那绿莺放了碗在小几上,转眸又担心地看着自己,心思上辈子她死的仓促,死之前只见得了林娇,却是不见了绿莺的踪迹,想来她这个主子都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她做奴婢的,定也不会得了什么好结果去!

心中沉甸甸的压着事情,萧淑云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要歇了。”

绿莺扶着她躺下,萧淑云虽是头疼欲裂,眼花难受,可她脑子里轰隆隆的响个不住,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

弟弟没联络上,可她也只能鼓足了那么一次勇气,腆着脸,忘却了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那道坎儿,叫长安送了那封信去。既是没送出去,那信回头就叫她给毁了。从此以后,她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了。

萧淑云的眼皮子死死黏在了一处,脑子里头撕裂一般扯着难受,就在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的那时候,她心里想着,等着病好了,就要寻了机会,去和东府的大太太,先碰个头儿看看情况,又再说旁的。

不说萧淑云这厢只每日里汤药不断,慢慢养着病。却说那一日长安去了之后,那孔辙在萧府大门口揣了一肚子的疑虑,越想越不对劲儿。

可等着他拔脚去追那送信的人,却是立在三岔口处,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半个人影子也瞧不见了。只得回了府里,预备着先去廖姨娘的院子里问声安,然后再回院子里去,把箱笼收拾一下,明个儿就出发去宜宾县寻萧明山去。

路上却是碰到了萧太太岳氏,一瞧见他,就是横挑眉毛,对他是百般的看不顺眼。

孔辙忙束手束脚站好,作揖道:“太太好,给太太请安。”

他很清楚岳氏看他不惯,可心里却不生恼,但凡是个正房妻室,瞧见了得宠偏房的亲戚,大约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更遑论,那廖氏又是个非常得宠的,得宠到了,明里暗里的给这正妻气受,那萧老爷却是好似瞎了眼睛一般,只装着看不见。

岳氏果然不理会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孔辙只将头再垂了垂,瞧起来愈发的温顺和善了。

可孔辙再是有礼,再是温顺,岳氏也是瞧他不顺眼儿。

她晓得,这孩子和她的山哥儿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可那廖贱人的亲姐姐,如今却成了这孩子的嫡母了,说起来,这小子还要喊那贱人一声姨妈呢!

这么一想,岳氏顿时又想起了,廖贱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由不得怒火上头,眼神愈发的不善了。

气氛有些凝重,孔辙虽是有些不舒服,可对岳氏的行径,却也十分的理解。

他本身出身不低,家在清河县里,那也是一方有权有势的士绅人家,体面得很。

既是士绅人家出身的,家中富贵,男人们少不得就要纳得许多的偏房妾室,生出了许多庶子庶女出来,不论正室还是偏房们,整日里都要闹得不安宁。这些,都是看在了他的眼睛里的。

只是岳氏再是不高兴,到底还要忌讳着孔辙的出身,也知道,自家儿子能和这种身份的人结交成好友,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于是气呼呼瞪着孔辙好半晌,一甩帕子,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走了。

孔辙见得那妇人气汹汹离开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往廖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廖姨娘虽然三十多了,可因着保养得好,那脸皮子还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今日里她一身儿海棠红的菊纹半臂,下头套着一件儿长可曳地的百褶如意纱裙,挽着当下最时兴的朝天髻,虽只簪了一根金碧辉煌的镶红宝石的蝶恋花金步摇,除了零星的几朵珠花,再不曾佩戴旁的,可比之方才岳氏的满头珠翠,却是显得格外的气质出尘。

孔辙对着廖姨娘作揖:“给姨妈请安。”

说来,他本和这廖氏不该有什么亲戚关系的,可前些日子,他才被过继给了家中大房的孔大太太廖氏,做了顶门梁的嗣子,这廖姨娘是廖氏的亲妹妹,廖氏成了他的嫡母,叫这廖姨娘一声姨妈,也是应该的。

廖姨娘知道这孩子是她姐姐的嗣子,以后是要给她姐姐披麻戴孝,养老送终的人,待他自然亲近了两分,偏那孔辙又长得唇红齿白,两眼黝黑澄澈,一瞧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又情不自禁就添了几分真心出来,笑道:“快坐下,哪里来的,看这满头大汗,再被风给扑了,得了风寒症可还是了不得的。”说着,就叫丫头拧来了温热的帕子,叫给孔辙擦脸拭汗。

拧帕子的丫头长得肤白貌美,每日里对镜贴花黄,左右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自然的,就要生出了一颗飞上枝头的心来。

偏这孔辙也是个美男子,出身又好,一来二去哪能不心动,一身香风的走了来,一面擦汗,一面就要往孔辙身上蹭。

孔辙被那香风熏得头疼,夺了帕子,似是不经意一般,随手推搡了那丫头一把。

那丫头跌倒在地,一声娇啼,回过头来娇滴滴看着孔辙,一双媚眼儿水光润润的带着委屈,瞧着甚是楚楚可怜。

孔辙却是眼神凉凉,不耐地瞥了一眼,看向廖姨娘:“姨妈,你屋子里怎会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还不快撵了去,再换了心灵手巧的来,没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讨厌嫌。”

那丫头又羞又气,臊得脸上通红,立时爬起来,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廖姨娘冷冷瞟了那丫头一眼,而后转过脸,同孔辙笑道:“这丫头本是个好丫头,人长得好,手脚又麻利,心也细。可人大了,这心也跟着大了,以往都是一门儿心思的想着,怎么去伺候好主子,自然什么都很妥帖。可如今那脑门儿里头啊,却是想着怎么往高枝儿上飞去呢,自然就要笨手笨脚起来了。”笑着斟了杯茶推过去:“不必理会她,这是我煮的茶,你尝尝看,味道可好?”

孔辙端起来抿了一口,果然不错,笑道:“听说姨妈的烹茶手艺师承小莉香,果然是一绝啊!”

那小莉香,却是靖州出了名的雅妓。

这话果然戳到了廖姨娘的心病来,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是变得阴凉,起身端了盘果子过来,搁在小几上,笑盈盈说道:“今个儿厨房新做的桃花饼,配着那茶吃,倒是味道不错,你且尝尝看。”

孔辙此人,虽瞧着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却是个心思再细腻不过的人,他敏锐地察觉出了廖姨娘的不自在,暗自思量片刻,顿时恍然大悟。

第010章 (捉虫)

说起廖姨娘,却也是个苦命的。

廖家并非贫寒人家,正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是做官的,虽然到了这一辈儿,有些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子却还是富足的。

若是那一年,乳娘没有抱着还是小孩子的廖姨娘出去看花灯,或是用心点,莫要贪恋花灯好看,便忘记了廖姨娘,廖姨娘也不会叫拍花子的给拍走了。

廖姨娘丢了后,廖家很是翻天覆地找了一通,自然是找不到的。而廖姨娘被转了两道手后,最后因为长得好,被青楼的老鸨给买了去。打小就精心□□着,等着长到了十五,便挂牌子,接客了。

风尘堆儿里浮沉了三年,廖姨娘十八那一年,正好萧老爷去靖州瓜坊做生意,偏巧就去了那家妓院,一眼就看中了,花名是桃花春的廖姨娘。

于是花了重金买回了家中,做了姨太太,自此后千娇百宠的养着,两年后,就生下了萧老爷的小儿子萧明泽。

许是时来运转了,生了萧明泽的第二年,有回萧老爷带着廖姨娘出门儿上香,偏那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听说了这嵩阳城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便车马劳顿的,从清河县跑了来,两下撞了个正着。

那廖姨娘的长相,却和廖母年轻时候有八分的相似,廖氏一瞧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满心激动地上前去问。

廖姨娘丢的时候还小,旁的也记不住,就记住了自己的姓氏,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穿得一身儿海棠红的团花褙子,手腕上带着一弯水头儿莹润的玉镯子,唇角处,长得一颗痣。

这话一说出口,把个廖氏激动得不行。那廖母的唇角,就长得了一颗痣,年轻时候最喜欢海棠红的衣裳,也最喜欢戴玉镯子。于是互通了住址,回家就写了封信给廖家送了去。

廖家老两口接了书信,立时就坐上了马车,从外地赶了来。两厢这么一相见,廖母又去暗室里,瞧了廖姨娘身上的胎记,果然和记忆中的不错分毫,顿时抱头痛哭。

只是廖家不比孔家,虽都是累世的书香门第,可孔家的子弟们,读书不行的,家中长辈,却也肯给些资产,叫他们出去自寻门路,发财养家的。

偏廖父是个迂腐不化的性子,家中子弟只许读书,守着家田庄子过活,再不许出去做了满身铜臭的经商人,哪里又会看得起,泥腿子出身,如今做生意的萧老爷。

虽是后头知道了女儿不但做了娼妓,还给人做了姨太太,心里头也着实膈应得很,但好歹是自己的骨血,又深觉幼年时候没看住了她,叫她丢了,原是自己的罪过,于是和廖姨娘说,只要她肯跟着他们回家去,以后青灯古佛还了这一身的孽债,不管后来如何,廖家都一辈子养着她。

可廖姨娘这么个风尘堆儿里打滚儿出来的人,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艰难,又哪里在乎萧老爷泥腿子出身的商人身份,只要肯待她好,素日里又是锦衣玉食的过活着,她便不求旁的。再者,她一舍不得儿子,二则,也过不得那青灯古佛的清苦日子,便摇头不肯。

廖父便恼了,只说既是如此,父女缘分便到头儿了,扯了大哭不止的廖母,就走了。

可孔家的大太太廖氏哪里忍心就再不往来了,这小妹丢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以前也是怀里头抱着,天天亲的不得了的亲妹妹,日日想,年年盼的惦记了那么久,再不肯忘却的妹妹。于是背着廖父,私底下仍有往来。

也正是因着廖氏的那点子不舍,孔辙才有机会结识了萧明山,再往后,又见着了萧淑云。

孔辙自知一时疏忽说错了话,心里就开始不自在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吃了两口糕点,又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