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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21)

“她还说,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便是没有出离妃的事,公主亦是逃不开的。”

这是公主的命,是公主的死劫。

可不是么?当年在兰萃宫中九死一生,我亦未曾想到自己还有命活下来,还有命站在这里,听人诉说当年的因果。

我搁下手炉,走过去,推开含元殿的殿门,风雪骤然如猛兽般呼啸而来,殿前墨黑的地一染即白。

我对凤姑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凤姑波澜不惊的眸光忽然变得凄清,良久,她点了点头,走至满园风雪中,忽然又回过头来,“公主,还有一事。”

“那年公主蒙冤,被禁足于天华宫,常常跪于宫门前请求面圣。可是公主有所不知,在公主被禁足等候发落的那些时日里,慕将军亦在金銮殿外跪了七天七夜,求皇上不要废除他与公主的婚约。”

“他说,无论公主是皇族还是罪人,无论公主是荣宠天下还是幽闭冷宫,他都想娶公主做他的妻。”

说到这里,凤姑垂下眸子,慢慢摇了摇头,“大约是晓得公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太上皇当即下了圣旨,说任何人不得将慕将军的心意告诉公主,违者当斩。”

茫茫大雪化作暗白天光,扑入我的眼里。

我仿佛看到很多年以前,慕央在街头捡到小乞丐一般的我,背着我回宫。

我那时醒来,心中惶恐不已,从他背上挣脱下来,还将偷来的菜包子与他分吃一半,我说:“如今你就是我的共犯了,我偷溜出宫的事,不许告诉别人懂么?我刚挨了一顿揍,不想又挨一顿。”

那是我

第一回看到慕央笑,淡淡的,模糊的。

可他墨黑的眸子却深静似海,直到今天,我也看不清。

我问凤姑:“圣旨说违者当斩,你将这些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呢?”

凤姑笑了,唇角抿着苦意,“闲公子给了凤娘一些银子,叫凤娘寻个地方安家。他也对凤娘说,以后再也不见了。”

凤娘的眼角是干涩的,我却仿佛看到泪痕,大抵是雪化了冰水。

“凤娘对闲公子的心意,他一直知道。凤娘只想陪在他身边,侍女也好,知己也好,并没有非分之想。大约凤娘错了吧,当初不该为一己私欲,弃公主于不顾。”

“公主以为什么最可悲?是长相望不得长相守,还是时过境迁木已成舟?可凤娘以为,只要喜欢的那个人,亦是这般喜欢自己的,哪怕不在一起,仍是圆满的。”

“可这一切,都是凤娘的奢望了。”

直到凤姑离开,我才看清她鬓边的斑白不是风霜,而是走到生的涯涘,一夕白了头。

宫苑的树木枝干蜷曲,矗立在风雪中,叶子都掉光了。都说物极必反,凋零到了极致,那么它抽枝吐蕊,叶生花发的日子亦要到来了。

可我忽然能看到,在这座禁宫绿树银装年复一年的轮回中,我与时光一齐穿梭在静默的,了无生趣的宫墙长道,于是就这么老去。

而我的一生,也许就这么的,仅此而已。

兰嘉端着刚熬好的药,说:“公主,门口风大,进屋里来吧。”

我接过药碗,随她进屋。

兰嘉道:“董堂因冒犯公主,已被皇上革职了。公主睡着的时候,那个叫刘世涛的校尉来过一次,说他之前僭越了公主。”一顿,又抿起笑来,“还说他从前求的与公主的姻缘上上签怕是不准,因那八字不是公主的,他以后再不这样了。”

我点点头。

兰嘉又道:“焕王爷因擅自压了董堂的折子,被皇上罚了,没能过来瞧公主。另有,大世子明日要回远南了,他今早派人送来口信,说大约会于日暮前进宫,于公主和皇上私下道个别。”

我隔着窗隙看了看天,申时已过,日暮降至。

我想了想说:“于闲止挑这个时候进宫,大约又想来吃白食吧。”

兰嘉笑道:“小三登已吩咐膳房备膳了。”说着,她却又慢慢敛起笑意,“还有一桩事,是慕将军。”

我一怔。

“公主在祠堂晕倒,是慕将军背公主回来的。到了天华宫,他满身风雪也不曾打理,直到听太医说公主并无大碍,才放心离开。”

兰嘉说到这里,蓦地叹了口气,道:“我这个人不好学,但闲得慌时,亦翻过几本正史歪史,古赵永和公主,盛明韶华公主,永泰元年颜义公主……公主,你可晓得我读了这些古史后,最大的感受是甚么?”

“古来公主,生于帝王家,贵为金枝玉叶,享尽天下之福泽,可是却没几个有好下场。”

“这些公主,与我没甚干系,我看了她们的故事,不过欷歔几句。可那日我帮公主收拾旧经文,发现里头藏着一张手抄的禁军时录表,页迹已发黄了。”

我一愣,良久,听得自己干涩的声音:“那是慕央刚被擢升为怀化将军时,我私下抄的,已经好几年了。”

兰嘉道:“古史里公主,或是做了化解征战的牺牲品,或是与国亡,与君主葬,自然也有好命的,少时骄纵,长大后,被君主指给一个不诚心却于王朝有用之人,只此一生。”

是啊,只此一生,何曾敢言情之一字。

她沉默许久,忽然说:“既已知晓彼此心意,公主,何不试试看?”

我猛地抬头望向她。

兰嘉却笑了,“有时觉得我的性情与公主相似,可仔细想想,有一点我们是不一样的。公主从小独居于宫中,而我在宫外,去过江南漓水河岸,见过西岭广漠风光,只因心里始终记挂一人,才回到京城,与公主在这宫里呆着。”

“公主,遗憾放在心里,一辈子都是遗憾。若能尽力去成全,哪怕破灭,也是无悔。到那时,想想世间还有三千世界,还有天大地大,心底那个朝生暮死的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几个公主的典故,我会写的←都是取自于真实的历史=v=

要算账的姑娘们呀~想想我今天又更新了,你们还忍心下手吗?

泪满襟还有一章,我明天放上来~然后这虐虐的大章节就告一段落啦=v=

第19章 泪满襟 07

我从不曾后悔这一刻的孤勇。

当我穿过重重宫墙,我发现自己已不再执着于往事的因果。而时光仿佛就在身旁回溯,我努力拨开烟尘仆仆的前尘,却依旧看不清明明两厢情愿的这多年,自己是何以错失,何以不再挽回。

只有那些支离破碎的片刻过往,遗留在光阴的罅隙,等我去拾起。

那年我偷溜出宫挨了打,到底被父皇晓得了。父皇并未严惩于我,却褫了二哥的封号,命他随西伐军出征。

可二哥自幼在宫中长大,哪里受得了兵戎的苦?

我哭着去求父皇,父皇却只答我一句:“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

我辗转了一夜,自以为想通。隔日便等在臣子入宫必经的长生道上,瞧见慕央,狠狠推搡了一把,厉声问道:“是你将二哥带我出宫的事告诉父皇的吧?”

慕央自小习武身形极稳,但被我这么一推,却不能自持地撞向一旁的白玉栏。

我愣住,倒是他身旁的小童不要命地顶撞我道:“公主出宫挨了打,以为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瞎的么?倒是我家公子为了帮公主保守这不知所谓的秘密,平白无故挨了二十大板!”

我不由呆了。

彼时我虽骄纵,却不至于蛮不讲理,听到小童如是说,便想要道歉,可开了口,却是满腹委屈:“父皇叫二哥去西里蛮荒之地,不知要在那呆上几年,我是太担心,所以、所以……”

慕央点了点头,应道:“戎马生涯艰辛,但于一生都是极好的回忆。”

我似懂非懂地听了,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不禁问:“挨了二十大板,还疼么?”

慕央的目光闪过一丝讶然,却没有答我,只问:“公主为何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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