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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8)

我走过去,抽出他手里的书,端起边儿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瞧书的乐趣,除了故事本身,还为瞧出一个感同身受。”我复又躺回卧榻上,就着方才断开的地方续看下去,又道,“这个理儿,你这种王孙公子,一向不大明白。”

那头的语调抬高三分,盈盈笑着:“哦,你又晓得我是谁了。”

“辽东沈家,远南于家,平西李家。我大随的世家就这么三个。”我从卧榻上爬起来,望着他,“平西王有十多个儿子,你姓李,八成也就是个平西世子。”

李闲脸上的笑意没了,一双眸子黑曜似,深不见底,语气倒是挺平静:“平西王有十六个儿子,你以为,我是哪一个?”

我打了个呵欠:“我怎知你是哪一个。”午后困意上头,我拉过薄衾,在卧榻上躺平,添了句,“你是谁都不打紧,只一点我得给你提个醒。纵然远南王一家子权势滔天,你莫跟他家大世子于闲止走得太近就是。”

屋内良久没了声响,我却越睡越不自在。朦朦胧胧张开眼,不慎骇了一跳。

李闲不知何时挪了过来,立在卧榻跟前,幽幽地盯着我。

见我睁眼,他顿了一下,忽而莫名其妙道:“你的成见倒是大得很。”

我“啊?”了一声。

他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举步跨出书房,抛下一句:“陪我出去走走。”

我晓得人逢大事前,都有些反常。我大哥登基前,看了一晚的传奇小说;慕央

第一回出征前,拭了一宿的剑;二哥跟二嫂和离前,来我宫里哭了一夜。

明日就是殿试,李闲不在书房里温书,反倒要出去走走,大约也要反常了吧。

我尾随过去,打听道:“你打算上哪?”

李闲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一勾又噙出笑来:“城西有座月老祠,听说那里的姻缘签甚准,你随我去摇一签。”

他果然是反常了。

月老祠外有几树老榆,靠里栽了几株胡枝子,淡紫的花串儿坠到红祠门上头,煞是好看。祠里香火尚好,往来的大都是一些愁嫁的女子和痴情的汉子,眉宇间自得三分红尘色。

李闲拽我在红笺上填了生辰八字,跪在月老像前摇出一签,掷了三个圣茭,再拿签条换签文,如此可作功德圆满。

午过起了凉风,天那头铺了薄薄一片云,不见晖色。李闲立在祠门口,展开签条一看,不由怔住。

我凑头过去,那上面写着——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是个下下签。我纳罕道:“你是惦记上了哪家姑娘,怎么这般坎坷?”

李闲淡淡看我一眼,若无其事道:“若是她,不坎坷反倒奇怪。”随手又拿了我的签文,展开来看——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也是个下签。

李闲漫不经心道:“莫说我,你也不大平顺。”

我恍了恍神,挤出一丝笑来,“这月老祠的签文,怕是不准吧?”

李闲悠悠地看着我,忽而也是一笑:“嗯,不准。”

将晚时分,我乘着李府的马车回了九乾城。李闲这个人,皮相极好,才学极好,却有一个破毛病——不分尊卑。

我下了马车,他在后头问道:“阿碧,你可仍住在天华宫?”

他一张脸衬在斜阳暮里,好看得不像话。

我默不作声了许久,正色道:“阿碧这个名讳,惯来也就我父皇和两个皇兄唤一唤,寻常的瞧见我,大都晓得称一声公主。”

李闲好笑地看我一眼,从车辕上卸了一匹马,御着暮色走了。

我又默不作声地盯着那简约别致,雕工精细的马车,俄顷,吩咐两旁的侍卫:“将这马车给本公主拖到天华宫后院子去。”

小三登大约早就候在咸池门口,站了一天,一脸欲语还休。

我问他:“想说什么?”

他支吾道:“还只是个揣测。”

他这副愁苦样,我从前见多了去,那揣测了无新意,不外乎三种——父皇要整治我了,皇上要整治我了,二皇兄要整我了。

是以我淡然道:“那就憋着。”

等回了天华宫,小三登依旧跃跃欲试地要将他的揣测讲给我听,我不耐地打断他,问:“今年殿试的辅臣,可有吏部董堂?”

他似乎没想到我提这个,愣了一下,才道:“回公主,有。”

我痛心道:“去将我压箱底的五百两的银票取出来。”

却不是我想舍财,但有俗语叫“破财消灾”。因我为赵良引路的把柄还在李闲手头,只好将自己做成一只蚂蚱,与他捆在同一根绳上。

我预备塞点银子给董堂,叫他将前三甲的位子留一空给李闲。倘若李才子不幸真中了三甲,也好落个行贿的把柄在我手里。倘若日后我被他揭发,好歹有点底气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嗯,明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这么想着,我挠了挠头,洗洗便要睡了。

只在那半梦半醒间,恍然又想起一个关键——刘世涛并不知我的生辰八字,之前他为我求的签文,是如何来的?

转念又想起今日那条不吉利的姻缘签文,心里头又起了一个疙瘩。然而等两个疙瘩拧在一块儿,我也就睡死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T_T今天卖不出萌了,你们看着情况发言,明天再想个办法继续卖。

第8章 长相望 07

吏部的董堂,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他早年供职于远南于家,后被淮王相中,调来京城一路提拔,做到了吏部尚书。

因那位据说被本公主害死的离妃就出自淮王府,我与淮王的人一直有些龃龉。董堂性情黑白分明,早年又受过淮王提拔,是以他对本公主偏见颇深。

天未透亮,拂晓的风露灌进衣襟子里,微湿微凉。

董堂捏着我的五百两银票,振振有词:“科考殿试,微臣不过是个辅议,倘若李贡士真有才能,如何能蒙了皇上的圣眼?”

我颇以为然地点头,低声道:“董大人说得甚是,李才子能否得到皇上的青睐,凭的是自身造化。今日殿试,大人能放水则放水,倘若放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李才子说了,日后大家同朝为官,不分你我,区区五百两银子,搁在大人这,亦或搁在他那,都是一样的。”

董堂凉凉瞟我一眼,冷笑道:“这李闲面子倒大,竟然请得动昌平公主。”说着,又抬高声调,“公主怕是不知道吧?圣上为广纳贤才,特命了一位深谙兵法的大将军在今秋贡士中挑选良将。待会儿殿试的辅臣,可不止微臣一人。”

我愣了。

大随精通兵马术的将军有许多,可是我,只能想到其中一人。

董堂又瞟我一眼,往左跨出一步,拱手道:“慕将军早。”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董大人。”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昌平公主。”语气之间波澜不惊。

天穹还是方才的天穹,茫茫有风,可是霎时间,我却觉得斗转星移。

董堂将银票塞入袖囊子,大张旗鼓地道:“既然公主亲自交代,微臣定会对李贡士多加照拂。”说完,转身折入金銮殿中了。

巍峨的宫楼下,只留了两个人。

我回转身,勉力弯了弯嘴角:“慕将军。”

慕央似乎在想什么,听了这声唤,才恍然回神。

他安静地看着我,忽而问道:“董大人提的李贡士,可是指李闲?”

这是别后三年,我们第一次真正重逢。没有铺天盖地的愁绪,没有染就时光的喜悦,只提了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我点了一下头:“将军认得他?”

慕央“嗯”了一声,良久才续道:“难得的贤才。”

我立在原地,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跟他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宫墙十里,足下秋草静默无声,慕央又在后头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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