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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仙门论道群(132)

说起“逆天改命”四字,少年清隽如画的眉眼都沾染了些许凝重与肃杀之意。

易尘愣了愣,下意识地追问道:“何意?”

“改其命骨,塑其体肤,缚其神魂,书其意识——”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那位公子瑾,不是人。”

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破空而来的惊雷,震得易尘彻底僵在了原地:“……不是人?那、那他是什么?”

“我不知。”少年眉宇写满了困惑,却又转而化为清浅的凉冷,“但是这种做法已非‘邪魔外道’可形之,此法阴毒,大道难容!”

——传说,身在冥府地狱深处的天魔想要复活一个人,他想要的不仅是那个人的灵魂,还有那个人如生前一般无二的样子。

——记忆、灵魂、血肉、皮相、性子——一样都不能缺,一样都不能少,但是那些失去的、消散的事物,终究不可能变为原来的样子。

所以,天魔成了一位匠人。

一头雾水的易尘还没来得及对此事产生共鸣般的愤怒,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老成到近乎寡情的少年却已经先一步地表态道:“我们进宫。”

对玄门中的“规矩”还不太明了的易尘并不能理解少年的愤怒从何而来,自然也无从体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怀揣着何等的疯狂。

——亵渎生命、亵渎天道、亵渎因果。

道思源说,公子瑾不是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那一具完美无缺的皮囊,不过是用七零八落的肢体皮肤缝合起来的驱壳。

——只为了用这一具污臭的尸身,困住一缕求而不得的魂。

第99章 箱庭(上)

一枕槐安, 一梦华胥,对于百载红尘中挣扎的蝼蚁而言, 究竟是浮生如梦, 还是梦如浮生呢?

道思源,或者说少言,其实一直一直, 都在深思这个问题。

当他呱呱落地来到尘世的那一天起, 他就一直在思考, 自己究竟是在做一场关于浮世的梦,还是一位活在浮世梦里的人。

没有哪个婴孩,会在一无所知的年纪里不停地做梦的吧?

是天道厚爱的生而知之,还是奈何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没能将他尘世的过去洗刷干净呢?

出身世家的少年, 面对着身为族长的父亲不含私情兜头而来的鞭子, 如此无喜无悲地想着。

“身为穆家子弟,应当以家族声望为重,护持家族百世不衰,乃是你应尽之责!”

严厉得近乎冷酷的话语, 伴随着那裹挟着利风鞭打在少年身上的皮鞭,刮擦而过的瞬间立时带起分肉割骨般的剧痛。

澹泊得近乎寡情的少年微微抬眸,目似冰雪,言语含霜, 澄澈却也冷冽:“盛极必衰, 理所必至, 父亲何必如此介怀?”

少年略带困惑的反问没能得到血亲的谅解,反而换来了一顿狂风骤雨般的鞭打,伴随着中年男子愤怒得近乎扭曲失态的骂声:“逆子!”

少年的白衣早已沾染了斑斑血渍,但他面上却看不出隐忍的痛色,只有沉浸于思索之间的失神与恍惚。

身为穆家嫡长,又是族长唯一的子嗣,为何他对这个家族毫无归属感?只觉得周围的一切荒谬得简直像是笑话一场。

不爱家族,亦不被家族所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有哪位家族的子弟,能如他一般淡漠地注视着家族的衰败而无动于衷呢?

但是不爱这样的家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这么一个以污秽的手段延续下来的、孕育邪恶的肮脏的牢笼。

“我再问一次!”那应当被称为“父亲”的男人面孔因愤怒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现在!换上喜服,和月语拜堂成亲,为穆家诞下血统纯粹的子嗣!这是你身为穆家嫡长的职责!穆家因大巫血脉而兴盛至今,你也应当以此为荣!”

“我拒绝。”身穿雪白寝衣的少年脊梁笔挺地跪坐在蒲团上,直面着穆家祖辈的牌位,神情却冷淡如霜,“这是错的!”

“我穆家传承百年,一直如此!哪里由得你置喙家族传统?!”

“所以说——”少年眉宇依旧困惑不减,他的思绪始终游离于俗世之外,既不为父亲逼迫自己娶自己的妹妹而感到惊诧,也不为家族的兴衰而萌生丝毫的动容,“穆家命该如此,不过恰巧应该断在这一代罢了,父亲为何总是看不开?”

再次激怒族长的少年遭受了毒打与虐待,他被勒令跪在穆家祖宗的牌位前忏悔,哪怕他毫无悔改之心。

跪坐在蒲团上的少年放空了思绪,仿佛冥想。

漆黑阴暗的宗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周围摆满了牌位,虽然庄严肃穆却也阴森诡谲,若是换一个人在此绝食禁闭,只怕最后会被自己逼疯了不可。穆家惩罚后嗣的手段一直如此,肉体的毒打以及灵魂上的压迫,谁也说不清楚究竟哪种更残忍一些。

已经绝食三天的少年沉默无言地跪坐着,即便身体里的力量已经流失得一干二净,他也依旧保持着端庄矜持的姿态。

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吱呀声,有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窗,从外头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呼喊:“兄长?”

跪坐不动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轻阖的眼帘,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将一颗数珠拨到了地板上。

咚。数珠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兄长,你还好吗?”声音属于一位稚嫩柔弱的少女,她声如黄鹂,嫩生生的就像是破壳雏鸟的啾鸣,“娘亲很担心你。”

“娘亲准备的包袱里有干粮还有一些银票,娘亲叫我跟兄长说……”

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何等伤悲的少女,用天真而又稚嫩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愿意去做的话,就放弃穆家嫡长的身份,离开这里吧。”

“娘亲是这么说的。”

“我给兄长开门,后院的侍从已经被调开了,兄长尽快离开吧。”

听见少女的话语,少年没有开口,实际上,他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淡如春樱般的唇因为许久没有涉入水分而干裂,饥饿与干渴到了极点就会将一个人逼疯,但是少年没有,他依旧是平静的。

即便走到穷途末路,他也是平静的,平静而又从容——不似人。

身后的门被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槛摩擦之时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刺耳得吓人,就像理智的琴弦即将崩断的前调。

踩着月光走进宗庙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稚嫩而又娇小,纤细单薄的身体笼罩在月光的薄纱之下,比断了线的风筝还要更加飘忽无依。

她有一张比昙花更加清艳绝俗的容颜,却也像昙花一现般脆弱。

少女的唇微微发白,在寒冷的冬夜中呼出一片白雾,精致秀丽的五官就模糊在白雾里,如纸纯白,不染尘埃。

“兄长。”抱着包袱的少女亦步亦趋地靠近少年,微仰着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伸手去拉少年的袖摆,“快走啦,我都困了。”

——她很美,但那种美却是罪恶的,让人没有由来地想要去摧毁。因为所有人都在痛苦着,只有她独自在天真中快乐着。

少年没有说话,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撕下了少女送来的干粮填进了嘴里,安静得等待着力量重新回归自己的身体。

“兄长,父亲到底为什么要罚你啊?”少女跪坐在少年的身边,充满依赖地揪扯着他的袖摆,眉眼却写满了任性的不渝,“你听话一点不好吗?这几天家里给人的感觉好糟糕,娘亲还一直拉着我的手哭,我不喜欢这样。”

面对着向来温柔宠溺自己的兄长,懵懂无知的少女说了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的兄长牺牲了什么,又将要失去什么,才能保护她这份无知无觉的纯粹,她只是抱怨着控诉着,等待着兄长的再一次妥协。

“我要走了。”勉强恢复了体力,少年站起身来,手脚绵软,身姿却如竹般笔挺,透着绝不低头妥协的坚毅,“穆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