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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怼你不成佛(146)+番外

作者: 苏城哑人 阅读记录

被那双漆黑得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注视着,无厌本就脆弱的神魂一阵摇晃,头痛欲裂。

只有变强,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条众所周知的道理。

强,在凡人眼中是力量,是金钱,是权势,是声望。在修者眼中,是修为,是势力,是心境,是那个可望不可及的仙。强者才有资格去谈论命运,而弱者,便如当初的他一样,被迫挖眼,奉出魔种。

各种的无奈,各种的胁迫。

归根结底,便是弱。

“是道。”

半晌,死死咬着的牙根终于蓦地一松,无厌勉强笑了下,凝视着少年僧人认真的眼睛,道:“但不是我的道。”

说完,他径自踏过火堆。

脚落到实处,火光与深山都消失不见,唯有仙路漫长依旧。

那扇仿若玉石雕就的仙门沉默地俯视着他,如两只从不属于三界的漠然的眼。

无厌继续向上。

但不管他再如何努力攀爬,却仍是无法缩短这百步一分一毫。

仿佛就是鬼打墙一般,那扇门永远伫立在他看得到,却碰不到的边缘,无声地注视着他,嘲笑着他。

走了不知多久,他的神智开始有些涣散。

他扶着台阶坐下,吞下最后的几枚养神丹。丹药修补神魂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神魂溃散的速度。这是饮鸩止渴。但他也别无他法。

“什么是道?”

这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是近在咫尺。

无厌睁开眼,看到素净的禁闭佛堂里燃了一根蜡烛,年轻僧人跪坐在佛祖面前,周身黑红的业火如孽莲,将他几乎吞没。

年轻僧人诵着经,敲着木鱼。

被火舌舔舐的面容露出半边黏着血肉的白骨,血淋淋的可怖。

他敲着木鱼的手也都白惨惨一片,骨尖处焦黑,稍一用力,便掉下来一截。木鱼声一断,念经声也随之而停。

他俯身捡起那截指骨,细致认真地拼回手上。

“他们都说我是魔头,都想杀我。”

一双漆黑的眼在烛光中抬起,那些终年累月压抑着的痛苦与悲哀都一并喷薄而出。

但年轻僧人的面容依旧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浅笑,他不解地凝视着面目慈悲的佛祖,低声问:“我该死吗?”

烛光温柔地漫过他的眉眼。

他目光澄净。

“只有疯子才会去追寻虚无缥缈的道,只有魔头才会为了所谓的道杀人如麻。”

“可在我很小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天,无边无际的高。我就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高。第一眼看到佛,无悲无喜的慈爱。我就想知道,他成佛的时候,究竟苦不苦。”

年轻僧人盘坐在熊熊业火中,慢慢转头,朝无厌一笑:“这么多年,你找到了吗?”

“我修成了斩魔路,除去了心魔,再不复业火之劫。而今也登上了仙路,距离仙门,百步之遥。”

无厌望着他,声音顿了顿,诚实地摇了摇头:“但我还是没有找到。”

说完,他自嘲一笑,不再看年轻僧人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容,而是毫不犹豫站起身,再度向上攀爬。

冷清的仙路上,渐渐热闹起来。

他缓步走着,看到扫雪念经、割肉喂人的小沙弥,路过法术纵横、历练八荒的年轻身影,又在苍天泣血、斩魔路成的冰原上驻足了片刻,仔细瞧了瞧程思齐的面容。

“瘦了。”

他可惜地摇摇头,“还是以前胖些。”

诸般记忆翻卷而过。

一道道身影从无厌身侧经过,一幅幅景象破碎。

他不再去看那些充斥了眼耳口鼻的喧嚣过往,而是平静又专注地爬着他的台阶,仿佛没什么可以动摇他,阻拦他。

他一直在走。

几天,几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几百年。

神魂破碎,唯有一点灵光如夏夜的星火般,在识海摇摇欲坠。

略微抬起的双手也布满了褶皱,干枯颤抖。

步伐越来越迟,越来越慢,到后来老化的膝盖支撑不住,便颤巍巍地跪行。

一介大乘之修,不知何时,堕化成了凡俗老人。

卑微地在这条路上前行。

云雾越来越浓,几乎如海一般,将人淹没溺毙。

无厌不知第多少次停下来休息。他向后望了望,白茫茫一片,什么都不可见。再向前看,还是那扇门,还是那百步之遥。那些陪伴着他的记忆身影还在周围行走,交谈。

他静静看了会儿,恍惚间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什么是道?”

他艰难地睁大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却发现那些身影仍自顾自地继续着他们的记忆。

纷繁喧闹近在咫尺,他却独身孤寂,恍若被这天地遗忘一般。

没有人在问他,但却认真地想了想。

这个问题,他这半生问过许多次,也想过许多次。

他曾以为自己有答案,但又一次次将自己驳斥。为了这个答案,他付出过太多,追寻过太久,但事到如今,他真的明白了吗?

身下的仙阶冰凉。

无厌注视着自己踩在仙阶上的双脚,心中恍惚地掠过了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遭的景色都开始褪色,那些声音都开始远去,他才抬起头,又笑又叹地回道:“我不知道。”

刹那,云生涛灭。

轰然的震鸣响彻四方。

无厌模糊的视线陡然一清,一股空落落之感蓦地消失。

他霍然转头,正好看到了身后几步远的林空鱼。

“好一个我不知道。”

林空鱼面色苍白地看着无厌,眼中露出笑意,“大道无涯,人的一生都在路上,何人敢说一句知‘道’?吾辈求索,如蝼蚁登天,当坚不可摧,当虚怀若谷,亦当悟道不知道。”

他眼中的笑意显出几分苦涩惋惜:“我被称为万年奇才,也用了两千余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你很好,有悟性,有天赋,但你不该在此时,来这里。”

无厌向上看了一眼脚下的仙路。

仙门在百步之外。

但他脚下的,却是最后一级仙阶。

再往上的百步台阶,都是天道支离破碎,规则残缺不全,根本无法攀登。

“后世的你们对争仙路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林空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清透,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艰涩,“争仙路,说是临近几大世界的劫主,共争一条仙路,何人推开仙门,便能为己方世界谋得仙气反馈,飞升机遇。”

“其实不然。”

他摇头道:“仙路看似只有一条,但各个世界走的却不一样。仙路乃是世界的天道意志凝结,只有天道完好,规则完美,才会有仙路直通仙门,才能让一众修士争到仙路。”

“灵界曾经太过强盛,连续万年争得仙路,没有给其他世界一丝机会。”

林空鱼注视着远处的仙门:“万年无仙气滋养,却在不断消耗灵气,便是再大的世界,也禁不住这等损耗。其他世界无法,便设计引诱异兽进攻灵界,迫使灵界为自保,割裂了昆仑一半天地,封入镜中。”

“自此,灵界天道不全,规则残缺,仙路再不能登。”

空中风声悄寂。

无厌转头,看了林空鱼一眼:“这就是你当初在仙门前,看到的那一卦?”

“不错。”

林空鱼笑了笑,七窍都已淌出了汩汩的鲜血,像是有什么掐着他的喉咙一般,让他的声音虚弱不堪,“我很后悔,我在只差一步成仙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卦。”

“我有了心魔。”

他周身慢慢散出微光来,是神魂在逸散,“都说修仙之人,最是自私自利。我自认也是这等苟且之辈。杀过无辜之人,做过许多孽债。但仙门在前,我想起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灵界。”

“我放不下他们,也便放不下灵界。”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迤逦满地血色,如乱红铺阶:“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所以这条路我走过九世,都是孤身一人。这是第十世,秘法到了尽头,我再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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