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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香(4)

作者: 方铎 阅读记录

周榭木然抬头看他,罔顾撕裂伤处,徒手狠狠推搡了他一把,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下推得着实很痛,沈断鸿的心跳起了一瞬间的波澜。

“周榭,你的手……”

“不必了。”

沈断鸿从身后叫住周榭,他脚步不停,只侧过头来,面有愠色,然而在他那张淡漠的脸上,像画上去一样的浅薄。

这种浮于表面的愠怒并没有持续太久。

入夜,沈断鸿亲自前来为他的手换药,没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又是有说有笑的了。

“我早就看透了你的小伎俩,”沈断鸿一面裹缠绷带,一面笑眯眯地念念叨叨,“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榭疑惑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

“你这样反反复复地招惹我,就是要凭一己之力,一举耗尽我教中伤药,来达到截断后方补给的目的,对不对?”

虽然沈断鸿长得比较西域,内心还是很中原的,说起话来弯弯绕绕,周榭不动声色琢磨了半晌,才搞明白沈断鸿是笑他找打。

他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忿忿地哼了一声。

沈断鸿笑笑不说话,只垂首将面颊轻轻地贴在周榭裹有纱布的手上,心脏的震颤很平稳,并没有因为这个忽然的举动而有何种波澜。

“唉……”沈断鸿叹息一声,有无限怜惜似的,“周榭呀。”

第15章 7 END2

沈断鸿终日郁郁寡欢,唉声叹气也是常有的事。然而周榭没能预料到,他最后一声叹息似的呼唤自己,竟是替自己错失逃脱机会感到惋惜。

沈断鸿包扎伤口的方式细致入微,一直絮絮地说些旧事,周榭应和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酣眠。在惬意地阖上眼睛之前,他的余光里溢满了流动的星河,这是冬季里难得的晴夜,也是周榭最后一次看到的室外景象。

**

随着人影靠近,壁上的烛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寂静而空旷的密室里,一切细微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然而榻上蜷缩着小憩的周榭却不为所动,仿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警觉。

沈断鸿握住他的脚踝,轻轻拉开他的双腿,动作轻柔,但周榭几乎瞬间就醒了,凶狠地做出了抵抗,拳头离沈断鸿的鼻梁近差一指,手腕却被银链生生勒出了二指宽的伤口,肌肉紧绷得微颤,却再无法近前一毫。

沈断鸿再也没有温柔地处理过周榭的伤口,仿佛那些流淌下来又干涸的血痂从未出现过。他的指腹在周榭不着一缕的后背上反复摩挲,从光滑的皮肉到布满淤青和抓痕的新伤,从肩胛骨滑向尾椎,腰部呈现出一个暧昧的凹陷,每当触碰到这里,周榭往往皮肤紧绷,挣扎也格外剧烈。

“周榭呀……”沈断鸿像以往那样坐在榻上,侧身俯首,垂下来的墨色长发宛如纱帐,挡去了烛火隐隐绰绰的光线,“你是何人?”

在人为的昏暗中,周榭一人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是周榭。”

“不,你不是。”沈断鸿不再追问,意兴阑珊地起身,然而周榭忽然叫住了他。

“断鸿……”他深吸口气,低喝道,“沈断鸿!”

沈断鸿闻言,脚步一顿。

“哎,沈断鸿,”周榭一下卸了力道,复显出疲态,“什么人家的父母,起出这样刻薄的名字?”

沈断鸿叹了口气,折返回来,把外衫脱下,披在周榭的肩上。

“你可以做任何人,”沈断鸿将嘴唇贴近他的耳廓,声音低如密语,说来却并非什么要紧事,“你去做任何人,但不要是周榭。”

“好,我答应你。”

周榭搂上沈断鸿的脖颈,因为惯用无柄薄刃,他的指腹间原有一层厚茧,即便被沈断鸿囚禁许久,也仅仅是软化几分,粗糙的皮肤摩挲过温热细腻的肌肤,温和轻柔地,就像在抚摸一匹良驹的皮毛。

他连面色都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忽然用牵着手腕的银链狠狠绞住了沈断鸿的脖颈。镣铐磨破了手腕的新伤,血滴在素白领口绽出红梅,在沈断鸿并无惊异的眼神中,颈骨被绞断的闷响听来与踩断枯枝无异。

周榭最终还是没有在沈断鸿这里砸了招牌。

**

三年后。

沈断鸿是个很偏执的疯子,但凡与周榭有关的物什,都得烙上自己的戳才安心。因此,即便他已经走了三年有余,仍像在世时那样霸道地渗进周榭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中,掸都掸不开。

周榭从浴池里踏出来,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一件中衣,袒出小半个胸膛来。他的身形纤而不弱,昏暗烛火下,水痕舔舐过的白皙肌肤泛出冷玉一样的光泽。周榭此时头发还是湿的,发梢上的水滴进香炉,袅袅烟霭只哑了片刻,又晃悠悠氤氲起来,腾起浅淡的香气。

这是沈断鸿最偏爱的熏香。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己欲也就罢了,还偏要施于人,问也不问,就在囚着周榭的屋里添上一只香炉来盛装熏香,一点上就再没停下来过。

“否则你记不得我。”沈断鸿当时这样说。

周榭就不明白,为何人要腻在一块儿时时刻刻不分开,记得记不得,有什么重要的?

他本不在意这些外物,有香没香,似乎无甚分别,直到沈断鸿死在他手上,蓦地再嗅到熟悉的熏香,方才觉出一点儿惆怅来。他屡次想熄了熏香,谁知这玩意儿烧也烧不完、浇也浇不灭,不知是何原理。

不愧是魔教中人,留下来的东西也邪门的很。

——BE·添香·END——

第16章 8 67 END3

沈断鸿给周榭包扎好了上口,头一次把他请到了别院去休息,从这之后,他对周榭一下子冷淡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怨恨周榭不肯救他。

之后的时间里,沈断鸿显得很忙碌,也不知道具体做些什么,忙来忙去竟把魔教教众一拨一拨地忙没了。周榭把空荡荡的魔教看在眼里,发觉尽管如此,沈断鸿的脸上却渐渐有了真实的笑影,如释重负一般。

如此平平淡淡地蹉跎光阴,又逢一季无雪的寒冬。

某日夜里,沈断鸿忽然敲响了周榭的房门,请他代为处理几人,大多是正道高层,唯独没有武林盟主的名字。

“这是何意?”周榭问。

“盟主有我亲自解决,”沈断鸿似乎不愿多谈,三两句地带过了,“我已不宽裕,无力支付赏金,这一年多的吃穿用度,外加你多次刺杀我未遂所耗衣物药材,一并算作两清吧。”

周榭听了连连皱眉:“什么又两清了?我不要你的钱。”

说也有趣,周榭爱财爱得远近闻名,到这时候,又反过来责怪别人算得生分了。他后来冷静思索,自觉理亏,逃也似的连夜负月踏雪而去,心想做完这一票,再回来好好和沈断鸿算总账。

周榭走得很隐蔽,连山雀虫豸都没能发觉,行至半途,身后忽然传来沈断鸿溯着寒气拂过耳畔的喊声,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让他急乱了分寸,连传音都忘了用。可是那么大的风雪,单凭人的嗓音,哪儿还听得见?

周榭生怕误了正事,蹭蹭蹭地又折回去听,沈断鸿倚在偏门的门框上,哑然半晌,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周榭并不知道,这一别即是永诀。

他暗杀了最后一个目标,还未动身返回魔教,就收到两封密信,一封是魔教被围的急报,一封则是沈断鸿亲笔,写道:

奔波半生,总算待到此间事了,你难得一世,莫负春光,往后尽逍遥罢,我不与你同道了,勿问勿念,有缘再会。

周榭看罢,面上平静无波,在烛火上慢条斯理地将两封信都烧了干净,摇曳的烛火映在墙上,成为可怖的巨大黑影。周榭忽而腾地站起,破窗而出,直奔魔教去,可惜到底来迟一步,魔教驻地已是火光冲天,远望去摇曳如一星烛火,灰烬腾飞,似是尘埃落定。

有一瞬间,周榭脑海中隐隐划过一个恣睢张扬的少年沈断鸿,身陷灼人火幕,满身伤痕,仍强撑笑意道:“我不要你与我同道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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