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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9)

作者: Raskol 阅读记录

罗季昂只好停住话头,他看着两人之间的空地。

「您还记得,奥勒教授走那天,您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刘易斯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您愿意,现在将一切告诉我吗?」罗季昂脸色苍白,他神情略显倦怠,眉眼中却有一种难言的平静。

「当然。」刘易斯艰难的回答道,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他断断续续的将那夜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所以,就是它吗?」罗季昂扭头,将视线转向故事里那把枪柄镶嵌着红色宝石,此刻正静静躺在自己枕边的手Ⅰ枪。

「对。」

「很好看。」罗季昂微笑,由衷的赞叹道。

刘易斯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罗季昂放在膝盖上的手「我很抱歉。」

罗季昂摇摇头「那不完全是您的错。」

「如果我能够在几年前做些什么,我的父亲,他一定不会是当时那个样子。」

「还有您。」罗季昂突然伸手抓住刘易斯的手腕「我也应该早点向您问清楚这一切。这样,也许我们都会好受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刘易斯苦笑道,他抬头看着罗季昂。

寒冷皲裂他的皮肤,干枯了他的金发。可那双灰色的眼睛,始终明亮如星子。

近乎贪婪的凝视。

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又传来警惕的犬吠声音。

刘易斯眼神一凛,他拿过□□,率先钻出帐篷。罗季昂紧跟着爬了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他仍坚持走了出去。

然后便被眼前的一切震在当场。

一条条绿色的光带如云朵般浮在天空中,缓缓游动,变幻莫测,从视线可及的远方到另一个远方,仿佛只要伸手,便可扯下一条。

罗季昂仰头,几乎入迷的看着这一幕,好像一个拥有了新玩具的孩子,连睡觉都要把它放在床头,反复看着,直到睡意完全袭来。

刘易斯将浑身冰凉的罗季昂拉进帐篷。

罗季昂安静的任由刘易斯摆布,他蜷在睡袋里,抬头看着刘易斯严肃的神情,不自觉的从记忆深处召唤出无数个,又是最后一个在莫斯科的清晨——他自宿醉中清醒过来,视线所及皆是平常,却有一种游离的错觉赋予他恍惚的第三视角。

就像此刻,四目相对,罗季昂却感觉自己是在以刘易斯的目光凝视着他自己。

如同一只攀附在枝头的小小飞虫,在跃起的瞬间被从天而降的树脂包裹,罗季昂沉溺,可他注定,迟早要将这份久违的温暖剥离。于是,就是那只虫子,永远凝固在这鲜活的一刻,却也因此窒息。

罗季昂看着刘易斯,毫无预兆的大哭了起来。

☆、终章

罗季昂换上了他最昂贵的一件西装。

熹微的晨光透过纱质窗帘,映照出空气中游荡的浮尘。

「案情陈述完毕,在座各位如有异议,可当庭提出。」

「没有异议。」

「没有,法官大人。」

「那么我宣布,查尔斯·迪克森·刘易斯,你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即日遣送西伯利亚。」

刘易斯被两名警员扣押着,离开被告席。临出门时,他终于抬起头——罗季昂还站在原告席上,金发灿灿,肤色雪白。

相隔无数顶黑色礼帽组成的海洋,他静静的看着他。

刘易斯微笑,他目光温柔,张口一字一顿,对着罗季昂告别道。

「mon cher, РодианАндреевич .」*

РодианАндреевич,这是刘易斯在漫长的庭审过程中,所学会的,也是唯一一句他能够听懂的俄语。

罗季昂·安德烈耶维奇。

罗季昂握着方向盘,驱车行驶在泥泞的平原上,天边黑云密布,几只苍鹰盘旋着,始终位于车顶不远的地方。

罗季昂睨了一眼它们,加快车速。

地平线上,渐渐显露出一个黑色的堡Ⅰ垒。

心跳陡然失速,罗季昂扶了扶眼镜,视线紧紧锁定铁网中心,一个微微移动的身影。

监狱的大门砰的一声在身后紧紧合上。

刘易斯苦笑一声。眼前是冰雪初融的广袤草原,刚刚走出监Ⅰ狱,转眼便被困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英国?

刘易斯扭头从包里取出入狱时收到的富兰克林船长的信,只有两封。一封问候,一封亲人代写的死亡通知。刘易斯犹豫着,眯起眼仔细辨别信封表面被污渍模糊的地址。

还没等他研究出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直勾勾的钻入他的脑袋里。

刘易斯手一抖,信封翻飞着落地。他慌忙拾起,泥水顺着纸面滴落。

「好久不见,刘易斯先生。」这声音熟悉又有些陌生。刘易斯抬头,一辆好像刚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轿车。罗季昂白的几乎发光的脸庞出现在副驾驶窗上,对着刘易斯,他露出一个拘谨又难以完全克制的灿烂笑容。

手里的信封再次落地,被车胎一碾,完全消失在泥水中。

刘易斯恍惚的上了车,视线随着车身一起上下摇摆,直到思绪终于被摇到一个勉强能够保持沉稳的频率。他模糊的发出一个单音。

「在您开口之前,我有一个提议。」罗季昂率先说道,他扭头看着刘易斯,第一次感到车厢是如此的狭窄。

「我建议以后,我们能够以你彼此相称。」

刘易斯闻言一愣,他点点头。

罗季昂见状微微弯起唇角,他转身从后座拿出一个盒子放到刘易斯膝上。

四目相对,罗季昂什么也没有说。刘易斯迟疑了一下,打开盖子。熟悉的白玉枪Ⅰ柄与其上镶嵌的红色宝石映入眼帘。

「谢谢……」刘易斯说道,手指颤巍巍的抚了上去。

「没什么,毕竟它也救过我的命。」罗季昂摇摇头,继续道「而且,虽然你当时以罪Ⅰ证把它提交给了法庭,但实际上,没过多久,它就几乎成为那位大法官助理的私Ⅰ产了。我不过是顺势做了一笔生意。」

罗季昂说着,扭头也将视线投向刘易斯手中,枪Ⅰ柄边缘,用华丽的笔触雕刻着一个人名。

「但是,我还是要请你原谅。」

「为什么?」

「路易斯·安德鲁。」

刘易斯闻言心头一紧。

「我调查了他。」罗季昂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刘易斯,欲言又止。

「有什么结果吗?」刘易斯克制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我只知道他是你的战Ⅰ友。1906年,他娶了你的妹妹,可惜第二年,她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刘易斯点点头,「没错。」

「之后你离开部Ⅰ队,他一路升迁。」

「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上Ⅰ将了吧?」刘易斯眨眨眼睛,问道。

罗季昂沉默,他扭头看着刘易斯。

「我在1915年,泰晤士报头版刊发的阵Ⅰ亡将士名单里找到了他的名字。」

「我很抱歉。」

刘易斯摇头,脑中一片空白。他试图说话,却难以出声,要把枪放回盒子,双手却颤抖得不停使唤。

车停了下来。

罗季昂越过驾驶座,用力的抱住了刘易斯。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蜷缩着剧烈起伏的脊背。

就像七年前的那一夜,刘易斯对他做的那样。

罗季昂嚎啕大哭,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心里仿佛有一个封闭着的,装满了水的玻璃瓶,虽然透亮,但也长久以来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头。

直到此刻,终于有人,帮他打开了这个瓶子。

「别哭。」刘易斯慌忙的靠近罗季昂,伸手想要为他抹去脸上的眼泪,又堪堪停住半空,担心这样是否过于亲近,最后只好落在罗季昂的肩头,凝视着那双盛满泪水的双眼,轻轻的安抚。

「为什么哭呢?」他柔声问。

罗季昂摇头,猛地冲进刘易斯怀中。刘易斯一惊,勉强止住后仰的身体。他垂头看着罗季昂,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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