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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观星(132)

“没关系,”唉声叹气中,李定西垂下毛茸茸的脑袋,“反正……我一直都不是正常人。”

“嗯。”

“我们都不正常,不是吗?”

面对兄弟的“灵魂拷问”,盛夜行迟疑了一会儿,用路见星能听清楚的音量说:“也不一定吧。”

路见星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讨论。

他只顾着玩儿勺子,奶油糊到嘴角了就用舌尖去卷,强迫症似的,每次舀起来的蛋糕块大小都一样,小了大了就重来,绝对不允许有一点不同。

最后一块小蛋糕入腹,他满意了,抬起头来看好像没继续说话的两个人。

李定西不知道为什么低着头在哭,眼泪啪嗒啪嗒往蛋糕上掉。

盛夜行呢?

也好像很伤心,流了点眼泪,集在眼角。

李定西走的前两天,市二学校搞了一次全校性质的书信活动。

这次活动本来是之前五月就要进行的,但因为种种原因耽搁,终于拖到了高三七班的孩子都回来。让唐寒有些遗憾的是,冬夏没能赶上这一次活动。

吃完早饭,盛夜行把自己的猎路者摩托推出学生宿舍院内,嘴里咬了个红糖馒头,再给路见星嘴里也塞一个。

路见星更拽,咬着馒头,眼神十分不屑,手里拎着没装多少本书的书包。

再一甩,他把书包搭在肩膀上。

路见星踩着篮球鞋的双腿一晃晃的,脚腕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近乎反光。

他已经比最开始来市二时长了点儿肉,个子也在半年多内蹿高了一些,气色红润,不说话时又酷又懵逼,一说话嘴角带点笑,眼尾点的痣也逐渐固定成深红色,仿佛每日都是艳阳天。

偶尔看路见星点了深蓝色,顾群山就拿一本书把自己的脸遮住,神神秘秘地回头——

“路哥。”

路见星写字的笔停顿一秒,抬眼瞥一下顾群山。

意思是:干嘛?

因为迟钝的关系,路见星看人的眼神大多独孤求败。

顾群山又把板凳挪近点儿,用指腹挨了挨路见星的侧脸,“怎么今天变蓝色了?我记得老大跟我说,红色是高兴,蓝色是不高兴是吧?谁惹你了?”

路见星不说话,嘴角略微有向下的弧度。

“操!”顾群山作势要把鞋脱了打人,“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路见星使坏,勾勾手指,做了个“靠近点”的手势。

顾群山又“狗腿”地凑近。

像是某个开关被触发,路见星面无表情地用超大音量在教室里朗声道:“盛——夜——行!”

声音大到所有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发现并无异样后又匆匆扭过去。大部分人已经习惯了“小自闭”变成“大喇叭”的事实。

被喊到的人从桌子上懒洋洋地撑起手肘,冲顾群山挑眉:“有事儿吗?”

“没,没事儿,”顾群山立刻拿书挡脸,“我刚刚问他,咱高三七班班上谁最帅来着。”

盛夜行确实才醒,揉了揉眼,“真的?”

“真的!”

语毕,顾群山已经转过去了。

盛夜行审视的眼神又挪向路见星,路见星怔了两秒,“嗯嗯”地胡乱应了,又补充:“真的。”

上课铃还没响,盛夜行数了一下校服衣兜里的硬币,算了算,刚好买一罐饮料够了。

但是……

吃药发胖这个问题依旧困扰着他。

要不是运动量这么大,他现在估计连腹肌都要没了。盛夜行叹一口气,又把硬币装回包里。自动售卖机里的饮料大部分还是凉的,路见星也得少喝。

想着,他伸手去拿了路见星的矿泉水瓶,拧开抿了一口。

路见星看他一眼,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喝一瓶水。

注意到路见星从早自习开始就在写小作文了,盛夜行好奇道:“你在写什么?”

他说完又靠近点儿,悄悄话似的:“情书啊?”

前座的顾群山像听到了,“啧”一声,自顾自地摇摇头。

盛夜行伸腿往顾群山凳子腿来了一脚。

路见星突然像害羞似的遮住自己写的字,把笔帽盖好,决定等会儿再继续写。他趴着,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神亮亮地:“活动,的题目。”

盛夜行这才想起来有唐寒布置的这回事儿,写作文。

题目是:《写给三年后的自己》。

第79章 小路

大清早,盛夜行一下床就跑到宿舍的全身镜面前照镜子。

他捋开背心下摆,把匀称有力的胸腹肌全露出来,再放心地呼一口气。

长期服药会发胖的问题困扰他太多年,每天做梦都怕自己会变成球,会走不动路。

但现在这些担心还算多余。

因为药物只起镇定作用,主要还是得靠自己稳定和调节,内分泌失调等等问题也需要自己去克服和接受。他在混乱和焦躁中成长,“自我控制”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但他都挺过来了,也一直在路上。

盛夜行有时候觉得自己都不太像躁狂症患者了。

昨天他为了躲路见星,跑到高一教学区域的阳台抽了半根烟,还没抽完就被季川抓个正着。

季川说:“我现在抓你抽烟,你都不跟我谈上三天两夜了。”

盛夜行就很抱歉地笑一下,“我以前是那样?”

“嗯,还好你爱打篮球,大不了冲我面前给我来几个招数,带球过人、抢断、空接什么的。要是你喜欢唱歌,那我们整个高三都别想上课了。”

说着,季川摸了块电子烟出来。

接过那块电子烟,盛夜行用指腹蹭了蹭那磨砂触感,抬起眼皮,好笑道:“我还说过什么?”

季川唇角松动,也笑了:“你说你激素高,容易兴奋。我学学你啊:老师别管我!我逼逼完就好了!”

“没想到我这么有自知之明。”

“嗯,后来你就不爱讲话了,爱动手了。不过还好,你都是对自己动手。”季川把另一块电子烟咬上,“高一那年,你自己把头磕破的英勇事件,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不用了。”

带贬义的英勇事件还少了吗?

盛夜行也把电子烟咬上,吸一口直接吐雾,舔了舔唇角,只觉得齁甜。

他问:“什么味?”

“哈密瓜,”季川瞥一眼绿色包装,“生活苦,得甜一点儿。”

盛夜行垂眼,盯住包装上那颗卡通的哈密瓜图案,“嗯”了一声。

“其实也还好。”他说。

和太多人相比,我这点苦,什么都算不上。

“定西确诊那天,我和他在面馆吃了二两面,喝了两瓶可乐,他也说可乐很甜。”

话说一半,季川摸摸鼻子,面孔隐没在白雾里,“我告诉他,会好的!人都会生病,你也只是情绪生了病而已。然后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盛夜行问。

季川说:“他说,我应该不会好的。”

“我太能明白他的感受了……”盛夜行长叹一声。

李定西的情况他能看出来,属于稍微轻一点儿的,和自己一样。可是,这种在清醒状态下的情况往往最难受,因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痛什么,却束手无策。

但幸运的是,后来真的变好了。

市二校园后有一个盛放着荷花的池塘。

可惜,那些花朵并非出淤泥而不染,反而被不太干净的水糟蹋得七七八八,秋老虎一过,异味顺风扑来,学生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路见星最开始要戴口罩,到后面就对这气味更敏锐,一路过就皱眉跺脚,更甚时会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神凶得像要随时提刀去砍谁。

自闭症患者多为视觉导向性,于是盛夜行想了个法子:买了个七彩色的风车给他拿着。

风一过,七种颜色一转,路见星安静下来,用手指掰着风车叶片,一片一片地数:“红……橙……黄……绿……”

然后,路见星再拿着风车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