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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观星(67)

“球。”

路见星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他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又开始往走廊上张望。

唐寒试图吸引他的目光:“告诉我,谁在踢球?”

“人。”

“男孩儿女孩儿?”

“男,”他指了指自己,“人。”

唐寒想笑,又意识到路见星确实快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只得说:“你是男人,但图片上的是一个小男孩,他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对吗?”

路见星凝视了一会儿那处小身影,点头。

“连起来试一试?”

“男孩,踢球。在。”

“在放到中间,想清楚再开口,不着急。”

“男孩在,踢球。”

“快一点试试,像平时听我们讲话那样。再来一次可以吗?你能做到的。”唐寒看他急了,连忙安慰,“你看你平时和夜行他们讲话,有时候就很自然也迅速。现在是老师要求你去描述图片,是在和你聊天,你想怎么讲就怎么讲,用你自己的方式。”

听到“夜行”两个字,路见星很用力地眨了眨眼。

唐寒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嗯……也不一定是和他。想想和其他同学讲话?”

“夜行,”路见星捏住自己冰凉的手掌心,“我和夜行,讲话。”

唐寒问:“想和夜行讲话?”

路见星避开了问题,开始把话题回到照片上:“阳光下,灿烂。有,男孩儿,踢球。”

“阳光很灿烂?”唐寒笑起来。

这图并没有表示出阳光灿烂,算是路见星开始表达联想思维了。

“嗯。”

路见星盯着图,还是说得有些磕巴,意识到了漏了一个字,他又认真地补充:“在,踢球。”

他记忆中的“男生”,总是在冬日灿烂温暖的阳光下,跑得一身热汗,站在篮球架下神采飞扬地笑。

望着自己笑。

唐寒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来他为什么不愿意放寒假,只当是自闭症孩子对“不允许环境改变”的执着。

劝说着让他把衣服穿上后,唐寒让他回了教室。

和前几次谈话一样,路见星前脚刚走,盛夜行就主动找上门了。

他明明担心、关心,却非要装作不太在乎的样子,靠在办公室门口,看似随意地喊一声:“寒老师。”

唐寒捧着热茶进办公室,冲他笑,“问路见星的事?”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放寒假,”盛夜行共情能力弱,很少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还有为什么不穿衣服。”

“不是他不想说,”唐寒道,“让他对情绪做出解释,已经超出了处理范围。”

“他什么都没说?”

“不愿意讲。”

唐寒喝一口茶,认真道:“但是,他说了一句‘夜行’。”

盛夜行“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却已经开始紧张了。

“先进来坐,门口站着冷。”

唐寒招呼他,“我了解过情况,说是路见星小时候并不讲话,现在我们看到的他的表现,都是经过十多年有针对性的密集干预所影响出来的。”

盛夜行理了理睡得凌乱的领口,“可是他有时候能说完整的句子。”

唐寒摇摇头,继续道:“教他发出声音和发元音的难度是一样的。从他能说‘嗯’或者‘啊’这样的语气助词开始,就说明他离讲话不远了。现在也是训练出来的结果。你不会知道为了讲简单的一句话,他会在脑海里排练多少遍。但关于他的思维,我们都没办法理解,只能引导他讲出真实想法。”

“他有时候……很多想法挺有意思。”盛夜行说。

唐寒点头,“对他,我还在探索期。”

盛夜行补充道:“人与人之间许多想法都不同,你们老师也不能去否定他的天马行空。”

“对。而且如果他在语言方面暂时有退步,那也很正常。不要着急,会慢慢变好。”

“嗯。”

“冬天也快过了……”唐寒叹道,“小半个学期下来,他进步已经很大了。多亏了你。”

盛夜行沉默几秒,才点头,“他也……帮了我很多。”

“离寒假没多久了,这段时间少让他喝牛奶,也少吃面食。”唐寒说,“消化有病症的人多少都有点感情问题,我得多注意。回头还得给他家长说说。”

盛夜行像想起了什么,问:“口腔也需要强化?”

“你知道?”

“没,听说的。”

他还是不太愿意承认是自己专门去网上查的。

“嗯,”唐寒说,“多监督他用吸管,偶尔吹吹口哨。这是两个强化口腔肌肉的绝佳运动。”

盛夜行走了神。

那接吻呢。

“听到了吗?”唐寒看他没放心上,笑了,“在想什么?”

盛夜行咳嗽一声,说:“好。”

“作为老师,我有一定的责任感,可每个自闭症孩子表现出来的情况都不一样,每颗星星都是一个谜。”

唐寒捋过耳发,轻轻地叹气,“就像你望天上的星,你知道它在那里,也看得到它,但就是隔了几万光年的距离。除了看见,一无所知。”

师生谈话完毕,盛夜行拿着一沓卷子出门。

临走前,唐寒喝完了茶水,小声地对盛夜行说:“夜行,我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学生。所以,你和见星都要坚持下去。”

“好。”

盛夜行回应完,还是没忍住问:“寒老师,要是他在一段时间内一直只穿一双鞋怎么办?”

“……”

唐寒有点儿懵,一时答不上来。

好像这并不在盛夜行需要管的范围内。

盛夜行也觉得自己问得奇怪,清了清嗓子,“当我没问。”

“这应该叫……”唐寒想想,“刻板行为,固定对象。”

盛夜行本来在走神,一听这话瞬间回血,愣了。

对象?

什么对象?

“哎,”唐寒突然出声,“等一下。”

她很想告诉盛夜行说,路见星非常在乎你。

在乎到一听到名字会使劲眨眼睛,会重复那两个字,会很容易被牵动情绪。

但她已经不太想把路见星的治疗工程强加在盛夜行身上了。

两个孩子的磨合期已过,还能不能继续互相帮助下去就看接下来的一段过渡期了。

路见星是盛夜行的一盏灯。

可这盏灯需要自己亮。

盛夜行停下脚步,回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回教室吧。”唐寒说。

盛夜行关了办公室的门,有点儿后悔下午那么急躁地就给路见星发脾气。

对方只是没穿衣服,自己就他妈快急出病。

以后还得了啊!

回到教室已经是下午第三节课间,等第四节上晚就又放学了。

到了七班门口,盛夜行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靠在走廊上,咬烟看风景。

偶尔有疯跑的学生冲过去撞到他的肩膀,总会被他的眼神吓跑。

也许是性格里的冷漠和暴戾堆砌得久了,他只是瞥一眼,都足以让同龄人感到害怕。

这样并不好,他也不想这样。

盛夜行把烟叠起来,再剥开烟纸,将烟丝一点点扯出来揉碎,投掷进垃圾桶。

烟也少抽了吧,味儿太大。

他把卷子递给了准备进教室的同学,准备再在走廊上吹一会儿风,毕竟只有吹风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是独立存在的。

第四节课是季川的,他正端着茶杯和教辅书来了七班门口。

季川见走廊上就只剩盛夜行一人了,也习惯这小子作风,随口问一句:“不进去上课?”

“要。”盛夜行站在走廊靠里的窗边,眼神往教室内瞟,“我再站会儿。”

神了,小自闭好像在玩儿手机。

还笑得特别……

操。

那种笑是怎么回事?

感觉他的嘴角是忍不住上扬的,原本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连呼吸都是含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