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心里面有猫爪子在挠。
边斜不写书的时候,就是个闲得快长毛的人,加上记恨昨晚好友申请一直没通过的事,鬼使神差就凑了上去。
搭讪第一句:“大爷,你是要去天志吗?”
曾念平愣了一下,完全不认识边斜。
但边斜认识他啊。
他就开始给大爷解释昨天在天志前台看到过他,接着又说自己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聊了点里面病人的辛酸苦辣,地铁还没到站,就已经跟曾念平拉近了距离。
边斜身上是没有那种有钱人常有的骄矜与傲气的,跟人说话的时候也温和,很容易让人信任,打开心防。
那是一种真的认真。
认真地注视着人,认真的听人说的每一句话,还会给予恰当的回应。
用周异的话来讲,这人或许不是特别擅长跟人交际,但只要成为这人的朋友,就自然而然地愿意为他死心塌地。
他跟曾念平一起上了地铁,然后在太古汇下来,又顺理成章地一起上了楼,进了天志律所。
前台小姐看这俩人一起出现时,下巴都差点掉地上。
程白本来在办公室等曾念平,结果是边斜跟曾念平一道走进来,她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边斜今天穿的还是风衣,不过长围巾换了条黑色的,里面是件浅绿的针织衫,看着十分温文尔雅,先跟程白打了个招呼:“程律下午好,又见面了。”
……程律下午一点也不好。
她看了看边斜,又看了看曾念平,只以为他们两人是到律所才遇到的,所以也没往深了想,便问:“边先生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可没预约啊。
“这个,我说我是来等你晚上去吃饭的,你信吗?”边斜摸了摸鼻子,然后下意识看了一眼程白的书架,先前被他立起来的那十佳青年律师的相框,又被倒扣回了原位。
程白看着他,默了片刻,道:“现在才三点。”
边斜望了望天,换了个借口:“那我可能是来送书的吧,上回不是说给程律带本新书吗?”
程白淡定地提醒他:“书呢?”
边斜完全是一时兴起来的,就带了自己,两手空空,有个毛的书啊。
听程白这句,他差点跪下。
这一时便想,程白太犀利了,好像很难搞定,他要不还是回自己的狗窝先待着?
程白是不很明白作家的脑回路都是怎么构造的,但也懒得问这位来这里干什么,直接把他撂在一旁,先对曾念平道:“老曾,你跟我到会议室去谈吧。”
然后才转头对边斜道:“边先生要等我吃饭的话,可能还要稍等一会儿。如果不介意,可以在办公室坐会儿,等晚点周异来了再一起出发。”
“啊……”
边斜心里又开始挠了。
他看了看曾念平,又看了看程白,慢慢把自己的爪子举了起来,带着几分试探地开口:“那个,我其实是半路上遇到曾大爷的,也听曾大爷谈了点东西。你们谈案子,我能申请旁听一下吗?程律你放心,我这回真的不瞎写!”
边斜的承诺多半不值钱。
程白想也没想便拒绝:“不能。”
边斜顿时就丧了,跟被人戳破的皮球一样蔫下去。
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路搭讪忐忑为哪般啊,人程白压根儿不会让他旁听!
“成吧。”他也不好厚着脸皮去听,只好道,“那我照旧借程律你书架看看?”
程白没意见。
毕竟边斜算周异的朋友,相当于朋友的朋友来串个门儿,且是她自己的办公室,没那么多计较。
但临到她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边斜迟疑了一下,还是先开口问了一句:“等一下,程律,那边那本我能借来看吗?”
程白转头,便看见他的手指指向了书架某个角落。
那里躺着的是那本1945年全英文版的《理想国》。
两人的目光忽然对上。
程白于是一下感觉出了一种克制的试探,眼前这个人对她是真的好奇,一副特别想翻那本书出来看的样子,但又很怕冒犯了她。
而且,观察力敏锐到可怕。
如果是别的书也就罢了,但这本……
程白摇了摇头:“那本书挺旧的,没什么翻头,边先生还是看看别的吧。”
这是婉拒了。
边斜缩回手指来,听出程白的意思了,点了点头。
程白抱了资料就要出门。
但才走出去没两步,边斜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了:“程律再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程白停下脚步,突然发现边斜可能是个事儿逼:“你不会想问我好友申请的事吧?”
“……”
真的就是想问这件事罢了。
边斜歪着脑袋从门里探头出来望着她,比出一个手指尖来:“所以真的不能通过一下吗?就一下下。”
程白笑出来,忽然觉得这人太有意思了,难得有耐性地回答他:“不好意思,我的微信不加陌生人。工作有事的话,边先生打我电话就好。”
“啊,这样吗。”
都是合作关系了,还是“陌生人”。
边斜从程白的笑里品出了几分奇怪的戏谑意味儿,不知怎么,竟觉得她好像在逗自己玩儿。
他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强行挤出微笑。
“也没事,一个微信好友而已,不是大事。”
对,一个微信好友而已。
他一点也不稀罕!
跪着求加他微信的人能排到淮海路好吗!
程白笑得毫无破绽,向他扬了扬自己手里资料:“那边先生看书,一会儿再见。”
第10章 逗你玩
小会议室不大。
程白坐在了曾念平对面,肖月则抱了电脑、笔记本和录音笔,坐在另一旁。
她先把曾念平带来的资料浏览了一遍。
主要是当初跟保险公司签订的保险合同和后来保险公司出具的《拒赔通知书》。
曾念平是七年前跟程白有过接触,那时候她还在上海做法律援助,帮他和一群工友们向建筑公司讨回过拖欠了一整年的工钱,所以他才会有程白的名片。
后来程白没做法援去了北京,手机却没换过。
程白大致看完了东西,便问他:“你有我的名片,我手机也没换,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曾念平坐在那里,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道:“我前几个月有打过几次,但一直没有人接,后来就打不通了。是前几天青子看网上又讨论您,跟一个什么姓边的人有关,才知道您回了上海,在这个律所。我是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昨天才厚着脸皮找上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出这种事……”
说着,他眼眶又红了。
五十多岁的人,泪都浸入皱纹里。
程白这时候才想起来,因为那阵接受律协和司法部调查,网上更是一片腥风血雨,她根本就没用手机,几乎完全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直到最近才恢复正常。
曾念平口中的“青子”,就是他儿子。
七八年前程白帮他们讨薪的时候,好像还在读高中,听说成绩还不错。
但眼下……
放在《拒赔通知书》下面的就是一张病历单,程白看了沉默良久。
曾念平这个案子,其实不算复杂。
去年曾念平在安和财险为起重机投保,主要有三种:交强险、三者险、特种设备三者险。
四个月前,他在建筑工地上操作起重机施工,但上面的水泥板意外掉落,砸伤了工地上另一名工人。
这名工人便把曾念平和安和财险列为被告,起诉到法院。
但区法院只判定由曾念平承担赔偿责任,赔了这名工人15万;安和财险不承担赔偿责任,理由是此次事故并不属于机动车交通事故,不在交强险的理赔范围内。
交强险的全称是“机动车交通事故责任强制保险”,三者险的全称是“机动车第三者商业责任险”。说得简单粗暴点,买保险之前,你撞了人得自己赔;买保险之后,你撞了人保险公司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