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33)
可他只能当不知道,他也的确可以装不知道,毕竟殷王当年终究不曾和他说过几句话。
但晋赎一直在看他,看他身上的血,看他那瞎掉的眼。
襄水早已挥发干净,上段的河流无法下来,在水蒸发的过程中,巨大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浇在叶周人身上,他们虽有法力,可那法力却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使得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那滔天的热浪。
“啊,停手吧,烫啊,要命了。”
“疼!疼!娘!娘啊!”
明明襄水已无,但火烫的水蒸气却仍在,或许襄水只是从河床中转移到了空中,顺便加上了巨热。
晋赎无视这一切,他问晋仇:“疼否?”
晋仇微微低头,道:“疼”,他摸索着握住晋赎的手。
晋赎发现他手上的伤也不少,那些血迹在晋仇握手的同时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使得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起了很多,但不是什么身为殷王的回忆,而是晋仇一次次跪在地上,跪在雪中,跪在烈日下,跪在听松堂,他被人踢着,被人羞辱着,他遍身是血,却无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终于,那间茅草屋出现了,但草屋中也时不时出现那些试图让晋仇吃苦的人。
晋地所有人都在为难晋仇,而这背后的真凶,晋赎不再想了,他温柔地握住晋仇的手,决定好好护着晋仇。
前尘往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毕竟他不记得。而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晋仇。
叶周四面环山,山水共同围绕,组成阔叶状。这意味着他们抬首就可看见群山。
水汽依然在折磨着叶周人,哪怕是荀氏家主,现在都处于水深火热中。可一声恐怖的裂响传来,他们都抬起了头,惊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是听松堂,叶周灵气最浓的地方。
老一代晋地人为了在修仙之路上走的更远,将听松堂凿了成千上万个洞,又以法力将山中灵气聚集囚|禁,听松堂本就灵气旺盛,再以此法,遂得现在的叶周东北角。叶周能在晋地位于较重要的地位,除了因其是晋家所在,靠的便全是听松堂。
如无听松堂,那叶周人无法在晋地立脚,他们的修仙资质本就比不过离石、安邑等地的人。
可现在的听松堂呢,听松堂不是堂,它是巍峨的高山,现在山崩了,从第四百四十四洞开始,即使离襄水边那么远,叶周人也都看到了。
说来可笑,方才的折磨不曾让叶周人哭泣,可听松堂的坍塌却击中了叶周人的心。
那些哭声几乎在一瞬间爆发。
“停啊!”
“停!别毁听松堂啊!那是叶周的基脉!”
“少主,少主!叫他住手啊!”
晋仇恍惚间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可又仿佛没有,那些水似乎因空中的高温而在半途发出“滋滋”的响声后随之消失了。
晋仇心中有些苦涩,他听到那些叫着少主的声音了,也听见自己开口道:“听松堂早该毁了。”
的确,听松堂这种为了提高修士修为而强行将灵气拘住,缚束千年的地方丝毫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些叶周人还在叫着,可山体传来了最后的坍塌声。
“轰轰轰”的巨响接连响起,覆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
听松堂现在是否有修士在,可能未有,他们大多来看晋仇的笑话了。
而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大地重回了寂静,那些叶周人似乎连哭泣都发不出了。
只荀氏家主的声音传来:“少主,小人求你离开晋地吧,再不要回来了。”
天地无声地悲寂着,只那些从听松堂中飞出的灵气划过晋仇耳边,似乎在轻轻地对他笑,笑得像四月份初开的花朵。
晋赎面上没有表情,可他心里渐渐地欢腾起来了。
他很快乐,许久不曾这样快乐了。
☆、家在何处(十三)
那个给晋仇下药的薛老道现在正磕磕巴巴地爬起,顶着身上那皮开肉绽的折磨将解药递给晋赎。
他原先想着能否在晋赎接手的同时给这贼人一下,近了一看却是不可能,他光是对着晋赎就感到身上在发抖,毛孔都因恐惧而不受控制。他根本不想来,但不来身上的折磨便永远不会停。不光他自己受折磨,整个晋地的人都受着折磨,如果他不尽快将解药交出,那脱困后晋地找他麻烦的人一定不少。
“少主,对不住了。”,他喘着粗气,试图得到晋仇的宽恕。
可晋仇什么都不曾说,他只是感知着晋赎那只附在自己眼上的手。
“这药敷上去会疼吗?”,晋赎问。
晋仇道:“不会”
可晋赎不信,他转而问那薛老道:“这药敷上去是何感觉。”
薛老道哆哆嗦嗦,身上无半点修士的气质,“冰冰凉凉的,不疼不疼,绝不会疼的。”
他说完就像是忍受不了身上那冒着水汽的灼热了,随即翻滚起来。晋赎只是神情冰冷地看着他翻滚的样子。
“药如何,只有你试完,吾才能信。”
他这话说完,薛老道便发起了震天的嚎叫声,有不知情的人向他那边望去,就见他两眶猩红发黑,配在那泛着皱纹的老脸上,瞧着颇为可怖。
他脸上血流不停,口中的嘶鸣声却渐渐低了下来。
晋赎冷视着一切,他将手中解药洒在薛老道的脸上。
那草绿色的药粉便融化在血洞中,两种鲜艳的色彩交织着,只显出无尽的恐怖。
“瞅着有些吓人,还有些好玩。”,黄无害说着,他原本很惊讶于他家王上这次的举动,残害人这事他倒是不惊讶,只是王上以往从不顾及他们,这次施法的时候却避着未对他和申无伤动手。
申无伤瞧他那样,道了句:“休再言语”
的确是不能再说了,殷王明显神情不悦,这时说话引起他的注意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黄无害平日多话,倒是也懂得他家王上的性子,是以不再说了。
只那薛老道依旧在挣扎着。
晋仇睁眼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只是一切有些黑。
晋赎正拿手给他遮着天上的光线,以免晋仇刚刚复明的眼睛被阳光刺伤。晋仇自己却是不以为然。
“不用遮,只瞎了这么片刻,阳光伤不到眼”
但晋赎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他也不用法力,只是那么抬着手,手还有些不稳,不时地撞到晋仇的睫毛。
晋赎感受着手下那毛茸茸的触感,心里有些骚动,面上却是不显。
但晋仇的睫毛那么长,尾部还微微翘起着,让晋赎心生怜爱。
虽然晋仇那清冷的脸没有丝毫让人怜爱的特征。
“荀氏家主,今日之事还望不要随意乱说。”,晋仇站在原地道,他这话不光是在对荀氏家主说,更是在对叶周的众人说。毕竟今日之事十分不雅,传出去不光惹人怀疑,更会让世人对他和晋赎指指点点。
荀氏家主身上的皮掉了几块,他闻言倒是不嘶气了,只对晋仇连连称是。
不过这世上最难以让人信服的便是一个人空洞的承诺。
“方才的水汽中已被我加了咒语,如尔等心怀不轨,那咒语势将焚烧汝等身躯。”,晋赎道。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还真有一人的身上冒出了窜天的火焰。
不过世事也大都如此,他人越是对你说不可做此事,你心中难免越想试试,一试便很容易招来灾祸。
晋赎只是冷眼旁观着,又有几个人身上着起了火,将那人形烧成黑炭再化成灰。
“可再留片刻?”,晋赎问。
晋仇知道这是在问自己,他看着那些燃烧的火焰,空中冒起蒸腾的白气,而听松堂已倒,灵气四散飞舞着,它们很逍遥很快活,再不复被困笼中的模样。
“走吧。”
“好”,晋赎回应,他的手向空中伸去,天地间便裂开了一个口子。
数不尽的黑暗从那个口中冒出,降落到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