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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20)

吩咐完他便越过大队人马,往后走去。

河流后方不远就是一片放牧人临时居住的胡帐。

伏廷走到帐门口,说了句胡语。

帐门随即掀开,一个胡人妇女走出来,将怀里的孩子递到他跟前来,带着笑说了两句,又指指孩子。

说的是:这孩子可真能吃啊,饿坏了吧?

伏廷抱过孩子,小家伙已经睡着,刚被喂了奶水,吃饱喝足后很安逸,小小的嘴唇都还在习惯性的吮动。

他谢过胡人妇女,将孩子绑到身上。

胡妇见了颇为不忍,下拜说愿为大都护照料孩子,请大都护专心应战。

伏廷又道一声谢,直接走了。

这孩子好不容易才到他身边,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情愿自己带着,直到带去栖迟跟前。

另一间胡帐里,李砚刚刚也吃了些东西垫了肚子,得知了姑姑安全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胳膊上的伤早已包扎好了。

伏廷朝他点个头,示意上路。

刚回到马旁,斥候快马到了跟前,抱拳道:“大都护,又发现一批逃窜的突厥军。”

伏廷眉眼微凛,一手托住怀里的孩子。

“继续清剿。”

虽想立即赶去仆固部,但他还是这北地的大都护,摆在眼前的敌军不能视而不见。

仆固部虽也是游牧部族,却有自己固定的草场。

大片胡帐挨个扎在山脚之下,高山就是天然的屏障,远看一片万仞峰壁,一顶顶的胡帐似从山巅上落下来的云头,碎成了零星点点白色的斑点。

快马加鞭送了消息入仆固部中时,栖迟已经身在此处。

正中一间胡帐里,仆固辛云正站着,看着旁边的胡床。

胡床上躺着栖迟,她刚用了些软食,身上盖着一层羊毛毯子,得到世子和儿子都平安的消息后,终于彻底放松,阖眼休息。

仆固辛云看着她,方才他们仆固部里的大夫来了一趟,给她看了身体,说她产后不久便惊忧奔波,亟待调理休养,切不可再惊动了。

栖迟却在睡下前又提出要派人再去城中鱼形商号的医舍里寻个大夫来瞧瞧,只因那里的大夫都是特地从中原请来的,个个医术高明,有他们这样的在,她会比较放心,顺带也请他们帮着寻一寻她的人。

仆固辛云倒是没对她这娇贵的做派意外,意外的是刚得到的消息——

她竟是刚生产完不久。

她与大都护已经有孩子了。

自瀚海府一别,许久不去留心大都护府的消息,原来他们一家人已如此美满了。

眼睛还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扫着,栖迟忽而睁了眼。

仆固辛云一下没避开,直直地就与她眼神撞上了。

“有件事我要问你。”栖迟此时说话都还没多少力气,但得知他们都平安,神情很安稳,她轻声慢语地道:“先前你与那群突厥人在洞口外都说了什么?”

仆固辛云还在想她与大都护的孩子该是长什么模样,一下被问起这个,回了神,一五一十地说了:“大都护下了八方令后,还命一名近卫特来我部中传话,让我们设法去打入那些突厥人当中,弄清楚他们是如何得以进入榆溪州的。”

栖迟想了想就明白了,仆固部是原属突厥的一支,要打入他们倒是容易许多。

突厥狡诈,曾在古叶城外时就特地以死传给伏廷假消息,也就难怪他会用这法子了,怕是抓住了突厥俘虏也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想到此处,她不禁奇怪:“那你是如何叫他们信任你的?”

仆固辛云从怀里摸出个圆珠坠子来:“这是罗将军当初从一个突厥女探子身上搜出来的,说是突厥右将军府上的凭证。”

栖迟看了看,认了出来,她也见过,是当初那个挟持她的突厥女身上的,的确是罗小义搜出来的,竟还有这个用途。

仆固辛云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他们离得最近,接到八方令和这特殊的任务,赶去也是最快的。

也是巧了,栖迟和曹玉林也正往仆固部而来,他们在路上就恰好遇到了追着她们的那十几个突厥人。部族中所带的女子大多太过年长,仆固京便让孙女拿着这东西去试一试,话也是老爷子教好的。

可惜一问到他们右将军打通了哪条道,突厥人便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当场动了手。

栖迟听完便有数了,他们这句话里,一定和突厥人忽然出现有关。

仆固辛云没再多说,此事已经报知大都护,他一定会处理。

她看着栖迟,说了句跑偏的话:“想必大都护现在很高兴,虽然有战事,但夫人已为他生下子嗣了。”

栖迟看她一眼,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仆固辛云也没说什么,默默退去了。

……

两个时辰后,仆固部派去城中的人回来了。

尽管城中仍混乱不堪,但突厥人都被剿灭了,去鱼形商号的医舍里请几位大夫来倒是没废多少波折。

一辆马车远远驶到草场中,车帘掀开,新露一下从车里跳下来,脸上还带着烟灰,转头就招呼车上的人:“快,快些。”

跟着下来的是背着药箱的大夫。

二人快步跟着赶车的仆固部人往前走,直至一间胡帐前,新露揭帘而入便唤:“家主。”

帐中用具俱全,只是有些陈旧。

栖迟睁了眼,看到她,眼神顿时松缓下来:“你没事就好。”

新露也想说这话来着,她回头又唤一声大夫,走过来在栖迟床前跪坐,后怕地捂着心口:“真是吓坏奴婢了,还好我趁乱跑回了医舍,否则他们来请大夫时便撞不上了。”

“可有遇险?”栖迟问。

新露看她脸白成这样,哪里还愿意说那些惊险的回忆来,直摇头:“没事,待回去了还能与秋霜吹嘘上一回呢。”

栖迟不禁笑了笑。

大夫过来请脉。

栖迟伸出手,给他按过之后,说的话大同小异:“夫人身体底子是好,但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此番切记好生休养。”

“那是自然,”栖迟从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点头说:“用最好的药,只要好得快,好得彻底。”

因知这北地情形,大夫不免惊异于她的口气。

一旁的新露道:“你放心做就是了,没有我家家主用不起的药。”

大夫称是,刚要告退,栖迟留了他一下:“我还有些事要请教你。”

说这话时,她将新露也打发出去了。

……

曹玉林就在隔壁胡帐里坐着,歇了片刻后,刚准备去见探望一下栖迟,大夫进来拜见,说要给她把脉,是夫人的吩咐。

知道这是栖迟的好意,她便坐下让大夫把了脉,顺口问了几句栖迟的情形,大夫大致说了一些,她听了默不作声。

没什么事,大夫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告退了。

曹玉林坐了片刻,起身去隔壁帐中。

栖迟睁着眼,并未睡着。

“我记得嫂嫂并没有中刀伤。”曹玉林一进去就说。

栖迟看向她:“嗯。”

曹玉林心里明白得很,站在她床前说:“那些陈年旧伤,我不想嫂嫂为我破费。”

栖迟要特地去医舍里请医术好的大夫来,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方才已问过大夫,可有能祛除陈年旧疤的良药,大夫说有,只是年数多了,只怕效果未必理想。

这一问叫大夫还以为她是中了刀伤留了疤痕,曹玉林问起时,顺嘴说了一句没有外伤模样,不知为何要用祛疤的好药。

栖迟看了看曹玉林,她们俩年岁相当,但曹玉林一直都是个实诚人,实诚的叫人心疼。

“阿婵,”她轻声说:“我知道未必就能都祛掉,何况就算去掉了身上的,也还留在心里,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说什么你已不是个女人这种话。你做到了这天下女人都做不到的事,有不输于男人的气魄,是这北地的英雄,那些疤痕不是耻辱,是你的功勋,既然如此,我为一个女英雄治下伤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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